龍 銳 (1961,機械)
1956年8月24日我到清華報到?從這一天起,我成了意昂体育平台的學生?
(一)
正式開學後,我分到鑄11班,住在化學館旁邊的第二宿舍?室內8人,7人是從南京到上海一線的(南京2人?南通2人?常州1人?上海2人),只有我一個“湖北佬”?他們都是從大城市來的,見多識廣,彼此閑談時,用家鄉話,我聽不懂?他們談論的事,我也不知道?他們談話時,我只能默然地端坐著,不能插入一言?但於默默中,感到一種很大的精神壓力———江浙乃人傑地靈之所,他們真的是很聰明的?與他們相比,自己實在是有幾分自慚形穢了?

2001年4月,龍銳學長在八達嶺長城
宿舍中的語言不通,見識短淺,還只是我受到壓力的一個次要方面?更重要的是,入清華後,我在學業上遇到了很大困難?這是中學階段不曾有過的?第一是俄語聽力不好,跟不上班?當時俄語分甲?乙?丙三班?甲班是基礎好的;乙班是中學學過俄語,有一定基礎的;丙班的學生是中學沒學過俄語的?我中學學了三年俄語,分到了乙班?但我聽力很差,非常吃力?第二是畫法幾何和製圖課,建立不起空間概念?上輔導課,老師提問,回答說不知道的,經常只有我一人?這使我苦惱,使我夜不能寐?怎麽辦呢?我想了很久?最後下決心: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怕落後,從頭學起?於俄文,自己申請降至丙班,從頭開始?於製圖,凡是不懂的,想不明白的,就成天想著它,直到明白為止?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個學期下來,我已經能夠很好地理解課程內容了?我把從困境解脫的過程,概括成兩句話?第一句是:“沉思解萬迷”,這話是借用的,但忘了出處?第二句是:“沉住氣,慢慢來,不要怕落後”,這話是自己的真實體驗?
我這一輩子教書為業,跟學生打交道,講了很多話?但靜下心來想一想,有幾句是自己的話呢?或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版權是自己的呢?想來想去,也只有“不要怕落後”這一句?雖然這只是一句不大中聽的大白話,沒有哲理,也沒有文字上的韻味,但他是自己的心得,也就敝帚自珍了?
(二)
意昂体育平台圖書館,這是一個對我一生都有重大影響的地方?圖書館的大閱覽室內,有開架書櫃可以自由閱讀?一樓有覽報室,有各種報紙?俄文水平高的,可以看《真理報》?三樓有書籍和雜誌閱覽室,可供師生隨意翻閱?
五十年代後期,學校內活動多,但圖書館還維持著慣常的寧靜?我喜歡進圖書館,有一種熱愛這個地方的深深的共鳴點———那種源於內心深處的對於知識的熱愛和追求?在圖書館內聽到書頁的翻動聲?看到嘴唇微動而杳無聲息的默讀者的會意的微笑和思考者的蹙眉,有如一首美妙的樂章,蕩人心脾?
在圖書館內讀書?學習,是一種享受?成為誌同道合群體中的一員,是薰陶?在圖書館這座知識的殿堂中,養成了閱讀?靜思的習慣,陶冶了性情?這種習慣,這種性情使我終生受益?如果說早年的閱讀是一種習慣,是出於成長時期的求知熱望的話,到了晚年,尤其是到了退休的年歲,這讀書已經完完全全遠離了功利,更多的是一種習慣?魯迅先生曾作打油詩曰:“有病不求藥,無聊才讀書”?這無聊讀書不也是一種習慣嗎?我不敢妄攀先哲,但就習慣而言,也有些是相近的———在習慣的背後,是對知識的尊敬,是對創造人類優秀文化遺產的先哲們的敬仰?圖書館內的那種寧靜,那種寓奮鬥於勤學,寓憤發於無聲的環境,是想起來就覺得溫馨的?
(三)
進入大一的時候,王建華先生給機械系和動力系的部分專業上《高等數學》,從解析幾何到微積分到級數,他的慎密的數理邏輯?嚴謹的推導?清晰的板書,吸引了每一個聽講的學生?王先生聲音低沉?不苟言笑,在兩年半的時間內,他每周給我們上兩至三次大課,每一個人都受到深深的教益?在他結束講課之時,同學們自發起立?熱烈鼓掌,表示對他的深深敬意?王先生當時只有三十幾歲,據說職稱還是講師?愛好吸煙,這是同學們看到並經常議論的?據說他橋牌水平很高,是國際水平?這是從當年大字報上看到的?從平平常常的王先生身上,看到了清華教師的水平?才氣,也看到能引起學生終生不忘的東西,那種敬業?那種嚴謹?那種清晰?那種循循善誘?王先生要是健在,大概將近八十歲了吧,我祝先生健康?長壽!
對我影響大的另外一位專業教師是邢家鯉先生?他教過我《鑄工車間設計原理》,厚厚的一大本,大概有百把萬字,一共二十節課?邢先生講話慢,中國字也寫得不大好,每堂課大概也就寫幾十字吧?字是一筆一劃,橫平堅直?他不緊不慢,娓娓地講著,講生產?講設備?也講處事方法?也講辯證法,一切都是自然而流暢,絕無斧鑿與牽強的痕跡?待我們課下復習之時,才發現在邢先生緩慢言談中,課本中的內容已講了三四十頁了(16開本)?所有的要點他都講了,沒講的都是枝葉?這使我驚異?在往後的課程中,我靜靜地聽著,仔細品味,慢慢發現他的舉重若輕的教學,源於他對生產?對行業?對課程?對教材的精深理解?畢業之後,我也當教師了,我時時想著邢先生的言談舉止,希望也能成為像他一樣能對學生思想方法?工作方法產生重要影響的教師?我能聆聽他們的教誨,是我之幸?
清華還有大科學家?大學問家?大教育家?蔣校長的報告,於平凡中飽含哲理,充滿了長者風範?入學時當我們輔導員的張孝文學長的靈氣與組織鼓動能力,也是我終生不能忘記的?
(四)
離開母校四十年了?雖然,在學校的五年半時間內,清華園內也是不那麽平靜的?但是,海納百川,清華的學風?清華的傳統?清華的人文,終究從根本上鑄造了莘莘學子的靈魂?
四十年前,作為時代的口號,是“組織的安排就是我的誌願”,自己服從安排,支援農業機械化,到一個創辦未久?條件艱難的普通工業院校任教?幾十年如一日,以曾經教育自己成長的老師為榜樣,腳踏實地,盡了全部力量?在擔任這所學校院長時,使學校的結構?規模?水平?質量均有一定的提高?在地區的意昂會中,努力促使九朝古都的廣大民眾了解清華,並密切了當地政府?企業?科研院所與母校的聯系,這也算是於慚愧中的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