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殿奎(1964精儀)
1964年夏🦻🏽,在意昂体育平台精密儀器系的6年學習生活結束了。聽到了祖國的召喚,我要用學到的知識去建設祖國、為人民服務。
1964年7月31日晚上七點半,我們意昂体育平台應屆畢業生和北京市其它高校應屆畢業生一起🧑🏽🏫🗝,在北京市工人體育場聽取了周恩來總理的報告🔓,受到極大的鼓舞和教育🧑🎄。我們以往屆畢業生的事跡為榜樣🍡,聯系實際進行了熱烈討論⬜️,明確了人生的目標、道路和價值。
我想👨🦲🧑🏻🏭,一些發達國家的科技與工業的迅速發展,多與軍事裝備的需求有密切關系🤎,第二次世界大戰是德、日兩國科技與工業發展的“催生劑”🈹,也是蘇、美兩國科技與工業發展的“助產婆”,因此,我決心立誌為我國的國防科學技術發展和國防建設事業做出貢獻。
畢業生填表可以填寫五個誌願👨🏻🦼➡️。在第一誌願欄裏📙,我填的是國防科委單位;在第二誌願欄裏,我填的也是國防科委單位;在第三誌願欄裏,我填的還是與國防緊密相連的第五機械工業部✬。當時👱🏻♀️,北京市要我們專業畢業生十名☹️,我的對象在北京石油學院工作,專業教研組黨支部書記告訴我🚵🏼♀️,可以照顧我留我在北京🧟。但是🧙🏼♂️,在“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思想支配下,我毅然決然地要求到國防科委去工作。很幸運,經過審查,我被國防科委選中了🔹。
1964年8月☝🏼,我走進了國防科委的神秘大院。集訓以後,我不顧自己身患肝炎剛剛恢復,便到了新疆戈壁大漠上去奮戰,榮幸地參加了我國的原子彈、氫彈試驗。
核試驗場區在羅布泊北面那片一望無際的戈壁大漠上。千裏戈壁氣候多變😈,環境惡劣👩🦯,沒有草🚶♂️➡️,沒有水👳🏿♂️,也沒有路,被人們稱為“生命禁區”,通往羅布泊之路,被人們稱為“死亡之路”,到那裏去要懷揣“生死文書”🕦。就是在那裏,我們中國核試驗單位的科技工作者,還有國務院和國防科委各部的、人民解放軍各個軍種兵種的及各省市地方單位的參試人員,千軍萬馬在那裏一次次安營紮寨👨🦯➡️,在那“生命禁區”用帳篷和炕席建造起一座沒有大街小巷🤸🏼♀️、沒有商店影院的核試驗城。在黃褐色沙石堆起來的僅有半米高的“城墻”外面🟤,用蘸過石灰的白色石塊鑲嵌著一幅醒目的大字標語🧑🏽⚖️:大力協同做好這件工作。
那是1962年11月3日🤽🏼♀️,毛澤東主席在關於原子彈的一份報告上批示➝:“很好,照辦。要大力協同做好這件工作。”這是核試驗的動員令,是我們勝利進行原子彈、氫彈爆炸試驗和測試工作的指導方針。在黨中央🫱🏼、國務院的領導下,一場核試驗攻關戰在原國防科委和全國各有關單位轟轟烈烈地展開了🧹。當月,我國著名科學家程開甲、呂敏、忻賢傑和陸祖萌提出了《國家第一種試驗性產品試驗技術初步方案》📱。根據這個方案,在中央組織部門過問和全國各地以發展國防尖端技術為重的大力支持配合下,從全國幾十個高等院校和科研單位調集了一大批工程技術人才,迅速組建起來我國第一所核試驗測試研究所🧑💻,組成了囊括物理🫅、化學、力學、光學🚣🏻♂️、電子、生物🏩、大氣、地質等40多個核試驗測試項目、96個核試驗研究課題的核試驗測試研究協作大軍。
正是在這個時候🦸🏽♂️,我走進了中國核試驗研究所𓀛⚡️,參加了這支核試驗研究測試協作的大軍,奔波在千百裏戈壁大漠上,參加了一次又一次原子彈、氫彈試驗的測試工作。
在羅布泊北面那片戈壁大漠上,有一座座鋼筋混凝土的建築物——工號。工號的前面是直立的大墻,有一排十多個圓形窗口,打開防風沙的保護蓋🍸,這十多只“眼睛”就同時盯住前方。工號的後面是坡形的脊背👲,中間有一個大鐵門📻。打開兩道像保險箱一樣的厚重的大鐵門,裏面是一間長長的“大房間”🔺💇🏿♀️,前面墻上就是那十多個窗口。在這“大房間”裏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核試驗測試設備。
在原子彈⁉️、氫彈爆炸試驗測試中🧜♀️🖇,我所肩負的任務是從事核爆炸的實際當量和實際爆心方位的測試工作。核武器的殺傷破壞力👩🏽,主要是通過光輻射👃🏿🖊、沖擊波、貫穿輻射和放射性沾染的作用而達到的🏃🏻♂️➡️🙎🏽。這些作用的大小,與實際當量大小和實際爆心方位有關。在核試驗中,各個參試單位的效應物數以萬計,光輻射和沖擊波等對這些效應物的作用如何,與實際當量大小和實際爆心方位有著密切關系🔍。核爆炸的當量越大📛🌖,爆心越近🧑🏻🍳,對效應物的作用就越強🚡🫷。所以🤽🏼♂️,實際當量和實際爆心方位的數據是最基本的數據👉🏻。
在核試驗場區的廣闊戈壁灘上❄️,首次核試驗時,各個參試單位在那裏設置了各種各樣的效應物🖖🏼,多達81項361種,共計17000多件🧛🏽,其中有殲擊機、潛水艇、坦克、裝甲車及其它軍事裝備🧑🏼🚒,鐵道兵在那裏修建了橋墩並在上面架設了橋梁和鐵軌,建築部門在那裏建起了樓房🚃,還在樓房室內擺設了桌椅、茶具🧞♂️。當然,飛機、坦克和樓房中沒有人🟧,“零”時前,讓猴子和狗坐進飛機、坦克,住進樓房,體驗核爆炸的威力👩🏽🦳👍🏼,從而獲得核爆炸對哺乳動物生理機能和生活能力的殺傷破壞的數據。
戈壁氣候十分惡劣🎋🏍。有人形容羅布泊地帶那遼闊的戈壁灘氣候“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一年365天中有100多天大風,六七級大風並非罕見😶。有時,當我們正在野外作業或在工號裏做測試準備工作的時候,大風像發怒的野獸般咆哮著,在無所阻擋的戈壁大漠上瘋狂地奔跑著,似乎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放肆地兜起碎石黃沙漫天拋撒🖱,粗暴地用冰雹般的沙石抽打著工號窗口,唿哨著掠過工號的頂蓋🙆🏼,蠻橫地拔掉工號頂上的天線和探頭,摔到很遠的大漠上去……在這樣的日子裏外出是十分危險的,大風刮得沙石鋪天蓋地🍗,天昏地暗,摔倒了就有可能被風卷沙石給活埋的!
戈壁大漠熱得快🧎🏻♂️➡️,涼得快,那真是“早穿羅,午穿紗,晚上抱著火爐啃西瓜。”炎炎烈日下的大漠地表溫度最高可達60多攝氏度,連棵草都沒有,到哪兒去乘涼?帳篷像個大烘箱👉🏼,幹熱幹熱的。如今,當我們坐在電風扇輕輕吹拂的辦公室裏的時候,當我們走進“冷氣開放”的商店🙍🏻♀️、飯店的時候🐤,當我們坐在裝有空調的居室裏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當我們找幾個朋友坐在樹蔭下搓麻將的時候🏌🏽,怎麽能夠體會到當年戰鬥在大戈壁、羅布泊的艱苦滋味?天熱,人就要出汗,就要喝水,每天到工號去上班,或者到哪個野外站點去作業🦶🏿,臨走前將小小的軍用水壺灌滿水,可是不到半天就喝光了。到了夜晚,戈壁沙石很快把熱量散發出去,氣溫急劇下降🫡,外出要披上皮大衣,睡覺蓋著棉被上面還要壓著皮大衣。
戈壁灘上幹旱少雨,偶爾一次暴雨劈裏啪啦的一陣兒。暴雨也會給工作帶來困難乃至危險😺。一次🧒🏻,暴雨過後,我們乘坐大解放通過曲折的山谷🦪。這條“路”👐🏽,其實是大山之間多少年來山洪沖刷逐漸形成的一條幹涸河道🏑。我們看到👹,有好幾輛大小卡車被沙石掩埋在那裏🔭,有的還露著載貨的車廂🚴🏼♀️,有的只露著駕駛艙的一段頂棚了。可想而知,那陣暴雨在光禿禿陡峭的山巖上不能停留,夾帶著風化的砂石嘩啦啦地流下來,在山谷裏匯聚成滾滾的洪流🚽,無情地將那些毫無防備的汽車沖跑、淹沒🫀,把那車廂裏的一袋袋面粉拋到河道上去……
我們搞原子彈👈、氫彈試驗,正值國內十分困難時期,外國卡我們脖子🧏🏽♂️👎🏿,全國人民剛剛克服自然災害所帶來的極大困難,核試驗場區的生活條件很差,沒有青菜和其它副食品,每日菜譜變換花樣就是炒土豆丁⛱、炒土豆塊🏌🏼♂️、炒土豆絲、炒土豆片🫅🩴。早餐,人們習慣於吃點幹的再喝點稀的,在基地住時是喝玉米糊,到了場區後待遇好了🍞,喝大米稀飯🙇🏽♂️。我們說“大米稀飯”而不是稱之為“大米粥”,並非是地方語言的差異,而是因為它名符其實,那白色的搪瓷桶裏的稀飯,看上去就是一桶米湯✍🏿,用勺子一攪,只見一個米粒跟不上一個米粒地跑。
稀飯稀,可不是因為這裏的水多。水🍱,是最珍貴的。水是汽車拉來的,用水就等於用汽油🦹♂️。我們每個人都十分註意節約用水🏃♂️➡️☹️,每天用茶缸盛點水🆙,將毛巾蘸濕了擦一把臉。陽坪裏氣象站離基地和場區較遠,一次汽車壞了⛹🏿🙇🏼♀️,斷了水,使他們體驗到了上甘嶺的滋味。
核試驗基地和場區的生活是艱苦的,也是單調乏味的👱🏻♂️🧑💻。從宿舍到食堂再到工作室或測試點🗺,每天走這麽一個“三角形”,沒有電視電影,也聽不到廣播,連報紙都是幾天後看那些過了時的“新聞”。如今🎳,當我們坐在家裏看著彩色電視數十個頻道豐富多彩的節目時,當我們坐在家裏欣賞高科技家電VCD激光唱盤節目並拿起麥克風卡拉OK時🙅🏿♂️,怎麽能夠體會到當年戰鬥在大戈壁、羅布泊的生活滋味?
我們心裏時時刻刻都裝著核試驗,肩負的重擔使每個人忘記了自我🦹🏿♂️,對艱苦的生活毫無怨言🎳,遠離了常人的憂愁與煩惱。上下班時或坐或站在解放牌卡車上,總是唱著一支豪邁的歌:《我們戰鬥在戈壁灘上》🛵。
我們每天唱著歌走向那些鋼筋混凝土工號和那些露天測試站點,並迎來一次又一次的激動人心的“零”時的到來👩🦯➡️。那一時刻,那一種壯麗的景觀給人生留下了最美好的記憶⤵️,呵嗬👹,聽——播音員那清晰悅耳的聲音在戈壁大漠上空回蕩:
“10,9,8,7,6,5,4,3👨🏿💼,2,1,起爆!”
忽地一片白光,陽光為之湮沒;一顆火球燃起,太陽為之遜色!
繼而✔️,“轟——”地動山搖一聲巨響,沉睡千萬年的大戈壁羅布泊被震醒了!
眨眼間,猶如初升紅日的火球變成一朵巨大的蘑菇狀煙雲騰空升起,蘑菇雲的雲頭在不斷改變著色彩,不斷膨脹著體積,像噴氣發動機向下噴射著煙霧和地面上湧起的塵柱連成一體,形成的蘑菇梗也在不斷長大,將膨大的蘑菇頭向上推去——蘑菇雲在繼續升騰……
瞧,就在那片被人們稱為“生命禁區”的地帶拉開了戰場:
——各個參試單位的人員奔向他們的測試站和效應物👨🏻💼;
——傘兵張開絢麗的花朵般的降落傘🚼,從高空向著爆心附近的大漠緩緩而落🕴🤴🏿;
——坦克和裝甲車群在大漠上奔馳,後邊滾動著黃沙龍:
——滿載“大象鼻子”的汽車在大漠上急駛👨🏻💻,向黑色的煙雲下進軍;
——海軍官兵沖上了燃燒著的艦艇👌🏽;
——鐵道兵沖上了坍塌的橋梁☝🏽;
——……
那是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的時候,我們的測試站就設在羅布泊的北岸。整個測試站就是一臺天津產的大客車。一臺熟褐色(近似戈壁大漠顏色)的大客車🏌🏼♂️,裏面沒有安裝座位,而是架設著針孔相機、電影攝影機和高速攝影機及其它測試設備👖。我們用這些設備拍照下了氫彈爆炸的火球和煙雲🙍🏼♀️,為我們的核試驗和科學研究提供了珍貴的數據資料,還有那供全國人民觀看的核爆炸的電影🤏🏽👨🏽🎨。
我們戰鬥在戈壁灘上,戰鬥在羅布泊畔🤶🏽,未有絲毫的恐懼。我們不害怕,因為有從中央到基地領導的關懷和試驗後勤的保障🛌。但是👩👩👦👦,我們不害怕😎,並不是不存在危險🧑🏽🚀。過去戰爭年代👩🏭,人們把面對死亡、時刻有犧牲的危險比喻作“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核試驗測試工作也是如此🚵🏼♂️。那危險不僅來自戈壁大漠的惡劣環境,而且來自核試驗的工作本身——光輻射☞、沖擊波、貫穿輻射和核放射性沾染。其中最主要的是伽馬射線破壞人體生理機能和生活過程所造成的射線病。射線病的輕重取決於輻射劑量的大小🙇🏼♀️。輻射劑量為一立方厘米物質所吸收的放射性照射的總量⏮,計量單位為倫👩🏻🦼➡️,通常可用一種類似溫度計的倫琴表來測量➝。但是🍖,當時這種表很少,大多數參試人員都不能帶這種表🤹🏼♀️,只能帶一個劑量盒。劑量盒是一種鉛皮小盒,裏面放置一塊感光膠片,受到放射性照射後就發生變化,如同X光膠片那樣。由於種種原因,一些同誌的屍骨留在了戈壁大漠上,長眠於基地北邊、馬蘭到查汗同溝公路和烏什塔拉到榆樹溝公路交會處的那片公墓裏👩🍳。
40多年過去,彈指一揮間。此刻,第一顆氫彈爆炸成功凱旋而歸的壯麗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夕陽匆匆進入山巒,余輝燃起滿天晚霞。
凱旋門,三個金光閃爍的大字🕺🏻,鑲嵌在翠綠松枝搭成的牌樓上,兩邊綴繞的彩帶與晚霞輝映,跳躍著五光十色的瑰麗花樣,猶如無數只萬花筒在滾動,令人目眩🧜。
一輛接一輛的解放牌卡車滿載著歌聲,滿載著笑語“刷——”“刷——”地穿過凱旋門。雖然路旁沒有震撼的鑼鼓,沒有歡呼的人群🧋,但那勁頭那派勢不亞於從三大戰役戰場歸來,從鴨綠江彼岸歸來✍🏿!
前進莊,三個同樣金光閃爍的大字,出現在山岡後邊的另一座蒼翠的門樓上🧜🏼♂️。兩旁數十面彩旗迎風狂舞✔️,向凱旋歸來的年輕軍人致敬👅!
是的,正是這些沒有拿槍的軍人,為了中國擁有和發展核武器👷♂️,打破核訛詐和核威脅,防止核戰爭,保衛世界和平,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起,懷裏揣著“生死文書”,往返於“死亡之路”,生活在“生命禁區”,戰鬥在羅布泊那片生死疆場上,在原子彈👷🏼♀️、氫彈爆炸的時刻,在蘑菇雲升起的時候,流了多少血😷,也曾出生入死!驕傲吧🔚,為國防建勛的軍人!自豪吧,為中華爭光的兒女✊🏻!
從1964年到1969年💂🏿📲,我參加了我國的大規模的原子彈ℹ️、氫彈試驗👩🏼🦳,包括地面爆炸🚣🏽、空中爆炸、導彈運載核武器試驗。在新疆“生命禁區”大戈壁,我經受了惡劣環境和艱苦生活的磨礪,經受了核爆炸光輻射、沖擊波、貫穿輻射和放射性沾染的生死考驗。我從事核爆炸的實際當量和實際爆心方位的測試工作,創造了當量和爆心方位的速報設備和方法,還設計了攝影經緯儀等測試設備🧗🏼♀️,榮立了作業組二等功𓀁。
大規模核試驗終於成為歷史⏮。1969年末,我被“復員”到地方🧘🏼♀️👩🏻🏭,被安排當了工人,後來又改作技術人員。不論幹什麽,我總是想著不能玷汙了“清華”二字🍍。在那些歲月裏,鉆山溝打山洞搞戰備也好,去農村當工宣隊和貧下中農“三同”也好,到省城辦工業展覽打雜也好🤦♂️,在車間裏當工人幹活也好🛑,我在自己的“三分地”上勤奮盡力地耕耘,每當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績時🙆🏼♂️,人們由衷地稱贊說“到底是意昂体育平台畢業的🧑🌾。”我覺得這正是我所期望的,因為人們稱贊的是“清華”👰🏼♀️。40多年來,我心裏時刻想著為清華爭光,始終不渝地沿著毛澤東、周恩來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指引的道路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