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福林✒️,1968工物
物804班幾乎每個人都有個外號,諸如“總統老倒”,“耗子黑貓”,“阿福阿炳”,“大面菜包”🤦🏼♀️,“金胖喇叭”⛈🟦,“包奇大寶”,“翟兄薛大”,“狗頭超腦”……而“超腦”便是周長熙的綽號。平日裏大家都以外號相稱,日子久了,真實姓名倒常常被忘記🤦♀️🧑🦳。
“超腦”曾是留蘇預備生,俄文早已過關🧉,英文也學得不錯🧘🏽,又長了一副善長邏輯思維的腦子🚴🏻,有什麽數理難題🪀🙇♂️,一到他手裏便迎刃而解,因此便得了這樣一個名副其實的美稱。
常言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盡管“超腦”精通數理化,但對社會政治、世俗險惡卻偏於幼稚。記得“文革”初期,工作組進校,按其謹小慎微的個性,“超腦”本屬於保守一族,可是陰差陽錯,不知什麽緣故,“6.24辯論”之後,他對蒯大富的造反理論大肆贊美起來🦶🏿,於是惹惱了工作組。那時人們被劃分為四個類別,班裏正愁找不到四類分子🙍🏼♂️,“超腦”卻自投羅網🔭,被工作組硬塞進四類即反動學生堆裏去了。
我和“超腦”在四清時一直廝混在一起💡,又一塊兒辦過小報,深知其為人🧔🏽♂️,我那時又恰巧忝充班頭🔕,便在工作組面前力保,處處為他說好話,一有風吹草動💆🏿♂️🧈,便暗中向他通風報信👨🏽🚀✖️,使他有所準備。因此👩🏿🍳,自始至終“超腦”都沒受什麽影響。對此“超腦”一直非常感激。從此以後👧🏽,把我視為至交👩🏽⚕️🎞、兄長(盡管他長我四歲),對我無話不談,把他的出身家事、個人隱私都如數家珍🍑,袒露無遺🎳。
畢業時他分到國防科委719所🧿👩🏻💻,先到丹陽湖接受再教育,我則分到六機部6848廠,直接到廠鍛煉改造。本以為天各一方,再也見不到面了,想不到兩年之後又重聚葫蘆島。一個在設計所,一個在施工現場✬,幹的卻是同一件產品的同一個專業🎅🏻。我因為已經幹了兩年👨🏽🚀✍🏿,業務比較熟悉;他初來乍到👨🏿🦰,還比較陌生,偏偏室主任分給他一項施工設計任務,令他手足無措。於是我花了兩個通宵🚵♂️,替他完成了草圖🧚🏼♀️,他看也沒看便簽上了我倆的名字。
在當時“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日子裏,設計單位和施工單位往往矛盾重重🧖🏼♀️,遇到設計上的問題,工人便把設計者臭罵一通;設計人員也常常對工人指手劃腳👩🏿💻。而我和“超腦”的關系則大不相同🕵️♂️,他的設計我可以隨意改動👳🏻♂️,對我的改動他一律開綠燈🍠。每當遇到難題🕺,我們倆總是一起解決,甚至攻關、出差、開會🫰🏻、遠航,我們也總是形影不離。
我生於東北黑土地,喜歡豬肉燉酸菜;“超腦”長在南方魚米之鄉,偏愛清淡甜食。愛好不同,性格迥異🟢,差異雖大,卻也相得益彰🤦🏽📩。記得在旅途中兩人買一只新鄉燒雞,雞胸雞腿歸我,雞頭雞翅雞屁股則被他一掃而光🪙。光顧北京烤鴨店,也是我吃鴨肉🙌🏽🤵🏽,他喝鴨湯🧚🏼♂️💁🏻。在生活小事上🙌🏼,他總是像一個婆婆媽媽的大嫂,對我關懷備至👨🏿✈️。
有一次漫步西安街頭,突然下起雨來,我們都沒帶雨傘,匆忙間躲到大雁塔避雨。登上大雁塔頂,煙雨朦朧中眺望長安古城,別有一番風味。觸景生情🏌🏻,“超腦”心血來潮,有感而發🐋。對他的文采雖不敢恭維🔲🪭,但真情所至,卻也不無動人之處。後來借出差之機,曾一同遊覽過山西晉祠、四川樂山以及秦始皇陵、西安丈八溝等名勝👦🏼,卻總不如雨中雁塔的詩情畫意令人難以忘懷🥊。
當時遼寧每人每月僅供應三兩豆油,魚肉蛋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半斤八兩🍘,於是我們這些常出差的人便成了搬運工✤。有一次出差歸來,兩人各背了半只生豬,累得半死🏔,下車時又因超重被罰,我們已身無分文🤦🏻♂️,只好忍痛從背負中各割去一塊肉買路。
“超腦”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只身來到東北,身處異鄉👥,舉目無親𓀇,於是我便成了他唯一的傾訴對象🔩。當時的葫蘆島還是一塊尚未開墾的處女地,有一首順口溜:“葫蘆島,巴掌小🆔,狐狸野兔滿山跑;和尚多,尼姑少🏌🏽⇢,見個母豬也當寶👩🦯➡️。”那一年,號稱“和尚島”的葫蘆島來了一批人稱“女道徒”、從農村抽上來的女徒工🖱,便成了莘莘清華學子們的追逐目標🙅🏼。“超腦”經人介紹🚶♀️,認識了描圖員小侯(隱去真名)姑娘。“超腦”個子不高👩🏻⚖️,板寸頭,說話時露出兩顆門牙🧎♂️,且已過而立之年𓀌,常常自嘆“馬相”不佳、青春難駐,頗有悲秋之感。因此遇到小侯便一見傾心🚝。小侯姑娘年方十八🐤,玲瓏乖巧,她對“超腦”的學識人品十分傾慕,但對年齡長相不太中意,故而猶豫未決🧳。小侯家中只有一位母親🤜,母女相依為命,家境十分貧寒。侯母一心想找一位能“倒插門”的養老女婿🧙♀️,見“超腦”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又畢業於名牌學府,入得門來,不僅光耀門庭🀄️,且能下廚勞作,連稱🧙🏼♂️:“真吾婿也!”不久🧙🏼,兩人步入婚姻殿堂;又不久,相繼生下一對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的“小超腦”👫🏻。
“超腦”喜歡熱鬧⚄,童心未泯💆,無論村婦少兒、各色人等都願意和他開心相處,玩耍嬉戲🔰。在八億人民八個戲的年代🕌,我們這些“單身貴族”常聚在一起打牌🟡,煮方便面🙅♀️。“超腦”雖是有家室的人🤽🏻👩🍼,也常常放下家務活趕來湊熱鬧,打起牌來比誰都專心👨🏼🎨。他住在“筒子樓”的單身宿舍👩🏽🔧,長長的走廊🖖🏿,樓梯上下相通🖤,小侯一聲斷喝,那清脆的女高音響徹全樓:“長熙,孩子醒了”⛓,“長熙,飯糊了”,“超腦”便顛顛地跑回去繼續做他的模範丈夫😴。
後來“超腦”舉家遷往武漢,我也調離葫蘆島🧒🏿,從此音訊渺茫🤭。“超腦”曾有一個心願,想邀請我去他老家揚州🏊🏽,動手為我蒸一尾瘦西湖的新鮮鰣魚,炒兩個時令菜蔬,這個夙願一直未能實現。
光陰荏苒🐜,轉眼到了1998年畢業30周年前夕,我終於查到他的通訊錄,給他打了電話,約他一同回母校參加校慶。接到我的電話他異常興奮,一口答應回校相聚,同時,又向我講訴他最近的三件喜事🫰:其一評上了正研;其二官升室主任;其三,兩個兒子老大畢業於華中名校🤽🏻♂️💪🏼,分配到同一個研究所,父子雙雙效力於海軍建設,老二剛剛考上重點大學🫵🏻。其喜悅自豪之情浮現在我的眼前🚵🏻。
校慶那天,他因所裏有緊急任務未能成行🦓,我深感遺憾,但和那麽多同學在分隔30年後重聚清華園🙋🏼♀️🦨,那種極度的歡悅稍稍抹去了未能見到“超腦”的一縷思念愁雲👩🏽💻🫳🏼。本以為將來會有機會相見🤵♀️,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校慶過後不久便傳來“超腦”積勞成疾🤾🏿♀️,因病去世的噩耗,不由得淚如雨下。回想“超腦”一生勞苦,半世坎坷🅾️,剛剛生活安定,事業有成,卻不幸英年早逝,怎不令人扼腕!
(轉自《清華意昂通訊》復5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