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所早已不存在的大學💷,這是一所只存在了8年的大學🛞。對於很多人來說,她只是一個歷史名詞、一段不甚了了的過往👨🚒。但對於另一些人來說𓀗,她卻是曠世的絕響🙇🏼♀️、驚鴻一瞥的不朽傳奇和縷縷不絕於心間的懷念——那些曾經萬分艱辛卻又光芒萬丈的日子……
她就是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國破山河在🗻👽,這所誕生於抗戰烽煙中的大學,向世人證明了一個民族在危亡時刻倔強地為自己的文化和文明延續血脈的決心。其時大師雲集、人才輩出🖐。其輝煌的歷史地位至今也沒有後來者可以超越🔂。
9月⚠️🚲,大學的新學期又開始了💽,走進校園的學子們不該忘記👩🏼🌾,71年前🧯,有這樣一群年輕人,他們為了祖國和民族的存亡,在戰火中追求民主👷、學術自由👳🏿、思想多元化,讓大學的精神照亮了那段灰暗的歷史🗒。
萬裏長征👋🏼,辭卻了五史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別離🏋🏻♀️,絕檄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盡笳吹弦誦在春城,情彌切。
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便一成三戶,壯懷難折。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待驅除仇寇復神京,還燕碣👩🏽🔧。
——滿江紅 西南聯大校歌
又是一年開學時。
一年前的9月🆑👩👧👦,在昆明一二一大街298號👋🏻,雲南師範大學的校園裏,照例迎來一批剛入校的新生。如同所有初入雲師大校園的學子一樣,來自雲南保山的大一新生輝塵👯♀️,如一只好奇而莽撞的小鹿👄,在校園裏四處遊逛。無意間🐞,隨性的腳步把他帶到了校園裏一處靜謐的角落。
這裏端立著有一棟黃墻🕤☕️、鐵皮屋頂的簡易校舍🪅。空落無人的校舍裏整齊地排列著油黑烏亮的長條課桌,安靜而肅穆。仿佛課初下👨🎤、人剛去、聲未遠。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舍的不遠處,一塊黑底白字的校牌高高矗立。
一段70年前輝煌奪目、雲煙滄桑的歷史就這樣不經意的在這個年輕人的眼前如畫卷一般緩緩展開。
一年之後的今天😛,就讀於雲師大的物理與電子信息學院的輝塵向學校申請👷🏽,成為了“西南聯大紀念館”的義務講解員⚔️。身著70年前式樣黑色學生製服和布鞋的輝塵,在春城明媚的日光中🎻,向無意闖到這裏來的同學娓娓講起那些塵封多年的聯大往事……
萬裏長征 又成別離
1937年8月28日,在中國高校教育史上,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在這一天,北大校長蔣夢麟👨🏼🔬🚯、清華校長梅貽琦、南開校長張伯苓分別接到來自國民政府教育部的一封公函。在函件裏🧛🏼♀️🤕,教育部指定三所高校聯合在長沙組建第一臨時大學🤜。三校長被任命為臨大籌備委員會的常務委員🛣🍴。
此刻🧚🏽♀️,正值神州大地烽煙四起。
一個多月前,“七七事變”爆發。半個月前日本海陸空28萬大軍進攻上海🏄🏽,“淞滬會戰”拉開序幕🧝🏻♀️。硝煙彌漫的北中國已經容納不下一張安靜的課桌。在北京的兩所著名高校北京大學和意昂体育平台,以及位於天津的著名私立大學南開大學,奉命千裏南下。
11月1日⏰,長沙第一臨大正式開學,她便是西南聯大的前身🅾️。11月1日也成為西南聯大的成立紀念日。而那一天🛥,長沙城上空一直不斷回響著淒厲的空襲警報。
“當時課桌未穩,最後一批教授還沒有到來🤽🏽🤽🏿♀️,長沙的形勢已經不容樂觀🧎🏻。”現任西南聯大北京意昂會副會長李曦沐對這段歷史非常清楚。但當時的他還只有15歲🙆🏿♀️,尚在專門收留東北流亡青年的國立中學——“東北中山中學”中🤘🏿,隨著學校一路向南流亡。4年之後的1941年💂🏽♀️,他才有機會入學西南聯大歷史系🧜🏼♀️。
1937年12月🙅🏼,淞滬會戰失敗,上海淪陷🧑✈️。同年12月,南京陷落。日軍進逼武漢👷🏽♂️🥷🏻,長沙立成危卵。
千裏流離組建的長沙第一臨大不得不再次面臨萬裏跋涉的命運🏃♀️。此次的目的地是遙遠偏僻的昆明。
“當時情況刻不容緩,是兵分三路🍗,水陸兼進前往昆明的。”19歲的輝塵手指西南聯大遷徙圖,仿佛自己當刻正身處其間✍️。
三路之中,大部分教師📍、家眷👨🏿🚒、女生和體弱的學生沿粵漢路和水路經中國香港、越南而入中國雲南。而另一路線則是乘坐汽車,沿湘桂路經廣西鎮南關0️⃣、越南進入雲南。“最艱苦危險的是第三條線路,有300人的師生步行團👉🏼,沿著湘黔公路進入雲南。在13個帶隊的老師裏就有聞一多先生🧚🏼♀️🈸,而帶隊的兩個團長👃🏻,一個是張治中將軍派遣的中將黃師嶽,一個是南開大學的教務長黃鈺生。”
異鄉未立,再赴異鄉🥷🏿。悲壯與凝重的氣氛回旋在步行團的上空😸。
於是👩💻,從湘江之岸到貴州的盤腸大山,一直到雲南勝景關以內的萬裏平疇,一幅奇異的場景展現在沿途農人的眼中🔍:一大群看不出來頭、非兵非民、穿著草鞋👨🦼、架著眼鏡的隊伍一路逶迤而過。還不時寫寫畫畫、摘花采石,與當地人親切攀談。
這支破破爛爛的隊伍,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裏😘,歷經艱險,用雙腳行走了1800公裏⚓️。於1938年4月28日到達昆明😆。“我把你的學生都給帶來了,一個都不錯,一個都不少,我交給你了。”面對著前來迎接的第一臨大常委梅貽琦,團長黃師嶽抬起手,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
這一段艱苦卓絕的遷徙🧔🏽♀️,在中國教育史上絕無僅有。後人將其稱為“中國教育史上最偉大的長征”🫅。
中興業 須人傑
1938年4月2日,由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組成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正式在昆明成立。從此這所偉大的大學開始了它在昆明8年的艱難而恢宏的時光🧑🏽🦲。
在許多年之後💙,中國史專家,美國弗吉尼亞大學歷史系教授易社強(John Israel)在對西南聯大的歷史進行深入研究之後🈵,寫出一本名為《西南聯大🫦:戰爭與革命中的中國大學》的書。該書被公認為是對西南聯大研究中最好的著作。
易社強在評說西南聯大時曾由衷的贊嘆說,我特別欽佩西南聯大人在政治👺、經濟壓力下仍然能夠堅持不懈地追求民主👮🏼、學術自由、思想多元化☺️,以及對不同意識形態和學術觀點的包容🧑🦲。這種價值👮🏼,是最佳的中國傳統和最佳的西方傳統的結合,它不僅是中國大學最鮮活的血液,也是全世界的。西南聯大人使得這種原則成為了西南聯大不可分割的部分,也是西南聯大能夠在漫長而黑暗的戰爭年代中存在的基礎,這確實是一個非凡的成就,在世界教育史中寫下了獨特的一頁👩👩👦。
雖然彼時的聯大物質條件極為艱苦,最後為了養學,甚至將平房校舍上的鐵皮也賣去換錢,以茅草作為屋頂。那些聲名顯赫的教授,為了溫飽寫字賣畫🧢、做餅銷糕,甚至典當不多的家產。但即便在如此的亂世風雨之中,聯大的朗朗書聲也從未斷絕。
對於當年親自受教於西南聯大的學子們來說,這樣的感受更為深刻與真切。聯大兼容並蓄的開明學風、自由之意誌、獨立之精神、如雲湧集的學術大師🦵🏼,讓西南聯大的8000學子受益與感懷終生。
西南聯大北京意昂會副會長李曦沐至今仍記得他所就讀的歷史系主任雷海宗。“那真是片字不帶啊,縱橫捭闔🥀,觀點獨到。講到點滴史實🎪,從不看書,直接就在黑板上寫出來,從無繆錯⏳。真正的大師風範啊🤞🏿🏌️♀️。”
“當時真正是大師雲集,集合了那個時代最優秀的學者,奢侈得沒有邊界。”看著紀念館裏那些遠逝的大師們的照片,19歲的輝塵眼神中有無限的仰慕。
在當時的西南聯大裏,歷史系的名教授有雷海宗、吳晗、錢穆◀️、劉崇🧑🧑🧒、金宏😓、鄭天挺、陳寅恪🧝🏻♀️,哲學系有馮友蘭、湯用彤♕♿️、金嶽霖🫎、賀麟,中文系有聞一多、朱自清、唐蘭🤴🏽、羅常培👨🏿🦲,外文系有吳宓、馮至🧔🏿♀️,數學系有華羅庚🏍🚍、陳省身,政治系有錢端升👷🏽、張奚若,社會學系有潘光旦、費孝通等等🔅,這些人不但在自身學科內堪稱大家,同時也在國內外具有相當影響。更有一批是剛剛從國外歸來,了解世界學術最新發展的一流學者🧤。
根據雲南師範大學西南聯大研究所的統計,在聯大8年校史上,有300多教授先後在此任教。意昂体育平台校長、西南聯大常委梅貽琦的名言“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在西南聯大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不僅僅是名師雲集🛗,由三所著名高校所構建的聯大精神更是決定了聯大成就中國現代文化絢爛一頁🤵🏼,成為一代知識分子精神殿堂的至為關鍵所在🤞。
8年之間🩹,三校合作無間,雖有不同之歷史🛒、各異之學風👬,但聯大卻是兼容並蓄🚴🏿😢,雖有學術見解之別,卻無門派之見。
鄒承魯院士回憶起在聯大的求學時光時🧑🎨,曾總結為兩個字:自由。
“那幾年生活最美好的就是自由,無論幹什麽都憑著自己的興趣……學生的素質當然也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學術的氣氛。我以為😥,一個所謂好的體製應該是最大限度地允許人的自由⭕️。沒有求知的自由🧑🏻🎄,沒有思想的自由,沒有個性的發展,就沒有個人的創造力👩🏼🍳。西南聯大為我們提供了這一切🫣。”
不僅如此,在這段艱難的時期中,聯大不僅培養出大批才俊後學,聯大的教授們也在艱苦的環境中創造了燦爛的學術業績。
在開明的學風中,當年西南聯大學生中流行著這樣一幅對聯🔣🤰🏽:
上聯是👱🏻♂️:如雲,如海👇🏽,如山;下聯是:自如,自由,自在
聯大的曠世風采在該對聯中盡顯無遺。無怪乎楊振寧先生在垂暮之年也念念難忘:“我一生非常幸運的是在西南聯大念過書。我沒有離開過西南聯大🎵。”
後來🚣🏻♀️,曾就讀於聯大的學子鹿橋在1945年寫就的以西南聯大為背景的小說《未央歌》中,以優美的文筆👴🏼,藝術地再現了那個時代聯大校園裏所充溢的自由🩴、青春☝🏼、熱情、純凈、理想🙇🏼♀️、浪漫。
復神京 還燕碣
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西南聯大師生和全國民眾等來了最後的勝利。
1946年5月4日👆🏽,西南聯大在昆明舉行了最後一次畢業典禮🔛。在“五四”這個特殊日子裏,宣告聯大使命完成,自然蘊含著別樣的深意。8年聯大身上所展現出的正是“五四運動”裏所張揚的民主⛄️、愛國、自由與科學的精神。
“你知道嗎👨👩👦?這個碑是我們紀念館的鎮館之寶。”站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前,輝塵如是說道。
在這塊碑上,馮友蘭撰寫的紀念碑碑文用優美的文言文講述了中國知識分子如何共赴國難、心懷家國的意念與在艱難時勢中將文化和文明的血脈薪火相傳的不懈努力。
以艱難始👩🏻🦯,以光榮終🙅🏽♂️。聯大結束了自己的歷史使命🛵。三所高校陸續北上,各自復課🏆。而作為聯大一脈的聯大師範學院則留在昆明,發展成為今天的雲南師範大學。
李曦沐還記得自己當時是最後一批北上的同學。“是7月11日的那一批。”在北上之前,他還和同學一起去向聞一多先生辭行🙎♂️。當時🕳,聞一多先生由於家眷眾多,還沒有籌集到足夠的路費,暫緩北行🐉。
“當時昆明已經是在白色恐怖之中,情勢很緊張🩸。但雖然被國民黨特務視為眼中釘,先生對白色恐怖並不畏懼🤦🏼。”就在李曦沐向聞一多先生辭行後離開昆明當晚,著名的民主人士李公樸被國民黨特務暗殺👿🤰。4天之後🏋🏿,聞一多先生拍案而起🎤,怒斥國民黨特務的無恥罪行。在對公眾的演講中,聞一多先生大義凜然地說🎄,我們要準備像李先生一樣,前腳跨出大門📂,後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在回家的路上👍🏼🤷♂️,先生遭到了特務暗殺🔙,倒在西倉坡聯大宿舍的家門前。
“聯大的先生們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學識,也用他們自己的行動讓我們更加明白和珍視西南聯大傳承的愛國與民主的傳統。”對於70年前的那段聯大歲月🧑🏽🎨,李曦沐永懷於心。
當70年的光陰如水而過之後,那些挺拔崔巍的大師身影漸行漸遠之時,在西南聯大的舊址裏,我們依稀還能看到那一段時光——荊棘滿路👨🏻🏭,無限榮光……
觀察 被記憶和被遺忘的
時下,正值高校學子雲聚,教師節甫過🥢,而再過一個多月🦸🏻♀️,就是西南聯大成立72周年的紀念日了。
在這樣的時刻🧑🏻🎓,站在聯大的舊址前,來回望70年前的這一段歷史,應有著別樣的感懷。
在塵封多年之後🔓,這個被稱為“中國最好的大學”,也只是最近數年才開始受到有限的關註🪲。而此前對於聯大歷史和內在價值的梳理與研究,更多只存在於一些當事者或者少量研究者手裏。
在雲南師範大學的校園裏💾,每年新生開學,都會發上一本介紹聯大光榮歷史的小冊子。也會組織新生集體參觀紀念館,但很多學生並不感興趣。一位雲師大校園裏的同學直言,“她離我們的時代太遠了。讓我們覺得很生疏。”對於這所學校的很多年輕人而言🔶,這所學校的優良傳統和光輝歷史只是有一些簡單而教條化的認識。像輝塵這樣💁🏼,對於西南聯大這段歷史以及價值有著相對充分了解和感悟的人並不是很多。而在城市化發展的進程中🚶🏌🏼♂️,許多當年與聯大相關的歷史舊址也在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樓中黯然無蹤🫁。
這樣的場景不得不讓人心裏生出莫名的惆悵與感慨。當我們的記憶沒有了真實的載體時,我們如何能觸摸到那段過往的歷史?
其實,被遺忘的何止是這一段段尚待梳理的掌故與遺跡🤾🏽♀️。
西南聯大史的權威研究專家易社強認為,西南聯大是中國歷史上最有意思的一所大學,在最艱苦的條件下,保存了最完好的教育方式🍔,培養出了最優秀的人才,最值得人們研究。
風雨七十載,在艱難之時代💆🏼♂️👨🎤,西南聯大創造了“一代之盛事,曠百世而難遇”之標高,並不僅僅因為她為中華民族在危難之際續存了文化之脈🍛,培養人才之功🫅🏻,亦不僅在於她關懷國事,時刻牽掛著本民族的命運,而更體現於她是在一個民族最艱難的歲月裏,建立起了大學精神之卓絕。
林語堂曾經對西南聯大有這樣的評語💁🏻:聯大師生物質上不得了,精神上了不得😵。對照當下中國大學大樓越修越高、教學硬件越來越好、校園越來越漂亮,但堅毅朗拔🚹、開明包容學風愈見稀薄,而功利主義橫行的境況,此刻對於西南聯大歷史的追懷更抹上一層傷感的色彩。往昔的榮光🌮👩🌾,照見的正是人們對當下大學發展情況的不滿和憂慮🤹♂️。
西南聯大,一個在歷史上只存在了8年的大學🤢,曾經創造了一個傳奇,一個學術自由導向學術創新的傳奇。她的價值與內在精神應該被給予足夠珍視和傳承💂🏻♀️,而非僅僅是作為一個在場面上讓人各取所需、粉飾門面的工具。
我們不斷的懷念這所大學👩🏻🦯➡️,懷念這所大學裏的那些遠去的背影。是因為在那個時代裏,她閃耀著我們這個時代罕有的品質與光芒。若到了最後👨🏻🏫,她只能以一種遙遠的絕響姿態,讓後人惆悵地仰望🍼,那將是一種怎樣的悲哀?(彭戈)
轉自 《中國經營報》 2009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