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喆平
2011年春👨🏼🌾,清華百年校慶。87歲的清華政治學系最後一屆畢業生張遵修,坐在剛落成的新清華學堂裏參加慶典,周圍是熱烈濃郁的氣氛🕶、激動興奮的人群🏊。對她來說↪️🤹🏽♂️,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舊校新學堂,新景無故人。然而在她心中🤹🏻♀️,舊時風景與來時路歷歷在目,那些師長👬、那些學長👨🏼🍼,從未離開𓀚。
政治學系女生
一般來說,政治學這種理論思辨性強的學科,應該是男生的專長吧👨🏻🦱👨🏿🦲?其實未必🐬。政治學系女生🫅🏿👩🏻🦱,是清華女生史上有特殊意義的一頁。1928年羅家倫主政清華,首次招收了11名女生🙏🏼。這11人中被同學們稱為“葉大哥”的,便是政治學系的葉葉琴⇢。除她之外,這11名女生中還有幾個以其他方式選擇了政治學系——比方說🐩,外文系的黎憲初後來嫁的是政治學系的青年教授陳之邁。
此外🫣,由於1928年清華不在南方招女生,無奈的楊絳只好上了東吳大學的政治學系——但她大學最後一年北上清華借讀🦯,認識了錢鐘書🧍🏻,而她在清華借讀的👌🏼,正是政治學系。
季羨林在《清華園日記》裏記載“閱報見姚錦新出洋⛵️,忽然發生了點異樣的感覺。”姚錦新是誰?
“她和我一年入學,進的是政治系,大二轉來我們班👨👨👧👧,讀了一年,就出洋了😝,到德國進修音樂……姚錦新很有名,清華曾經選過校花🔉,我入學後,不選了,姚錦新就屬於未經加冕的校花,她會彈鋼琴,有些花花公子整天圍著她轉,比如她彈琴,總有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士為她掀五線譜,我這樣的野小子,土包子,當然夠不上她的邊🏨,連話也沒講過🫵🏽。她大三出國🚓,那時出國是件大事♢,何況她書沒念完💇🏿♀️,就獲得機會👨🏻🎨,著實令人羨慕。1935年我去德國,聽說她還在柏林音樂學院,後來好像又去美國留學,建國後見過她,穿上軍服🥁,革命了🚣🏽,這是我意想不到的。姚錦新有個弟弟,也是清華畢業的,大家都知道,他當過副總理🧞,叫姚依林。”(卞毓方🦤:《天意從來高難問:晚年季羨林》)
讓季羨林暗自自慚形愧的姚錦新🤌🏿🙆,後來是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但是鮮有人知她當初在清華念的居然是政治學——-她後來先轉外文、再轉演奏與作曲,成為中國音樂界少有的以理論教學著稱的人物。早年的政治學理論熏陶,與她後來對理論的偏好有一定關系🤟🏽。
實際上🈯️,曹禺的結發夫人鄭秀,也是清華政治學系畢業生。當時為什麽那麽多女生選擇政治學📦?雖然楊絳說自己“雖學了四年政治🧝🏼♀️,並無救世濟民之大誌”(吳學昭《聽楊絳談往事》)👌🏽,但葉葉琴在《百歲自述》中所說的“當時選擇主修政治,是青年時代的誌趣,希望將來的工作,能使大多數的人獲得最大的福利”,多少道出了那個變革年代中政治學系女生的心聲。在清華期間,葉葉琴不僅學業出眾,升入研究院就讀;她的出眾口才和組織能力也令人刮目相看——1928年的開學典禮👨🏻🦼➡️,她代表全體新生發言🔣,落落大方,大受好評。
1948年⛹🏻♀️,葉葉琴在湖北競選第一屆立法委員時🏂🏽,與其他兩位候選人得票不相上下,最後勝出的原因是選舉委員會有父執認為“三個候選人中⚉,一個是學教育的,一個是學化學的,一個是學政治的🐕🦺。就立法委員的職責而言,以學政治的最為恰當。我主張以葉某名列第一🏌🏼♂️。”她說這是破天荒頭一遭在緊要關頭,她以政治畢業生的資格🫲🥖,得到優待🌆。
那些先生的故事
1933年,因北方局勢不穩和父親的再三敦促,不得已放棄清華政治學研究生學業的葉葉琴,經過嚴格的公務員考試✹,進入南京國民政府考試院銓敘部工作🔘,負責公務員任用審查、在職公務員登記、公務員補習教育等🤸🏽♂️。初入職場的她,感到自己就像機關中的一顆小螺絲釘,多年的學業訓練與滿懷抱負無從施展,深感委屈。有一次回清華園去看浦薛鳳老師,告知他自己的內心感受🧥,浦老師安慰她說:“螺絲釘也是很重要的。”
浦薛鳳,時為清華政治學系的第三任系主任,他是清華辛酉級(1921級)畢業生🖼,他們那一級出了羅隆基、聞一多🤷🏿♀️、何浩若⛑、吳國楨等一大批現代中國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1913年的清華戲劇比賽,辛酉級演的是《武昌起義》。1919年的五四運動後,學運不斷,“在以前🙍🏼♂️🔟,學生們都是聽話的乖孩子……五四以後情形完全不同了……囂張是不須諱言的🚶🏻➡️。”(梁實秋《清華八年》)對此⛹🏻,羅隆基後來也常常自詡“九年清華,三趕校長🏆。”
然而浦薛鳳的道路不同🤔。五四運動當年暑假,他回鄉組織暑期學生聯合會,因為會員多為在上海就讀的本鄉學生,當選為會長的浦薛鳳居然是“北方學生”,便常常與他為難。初次嘗到“學生政治”原來是這般滋味的浦薛鳳,對學生組織從此不再有好感。
1921年春,辛酉級準備留洋之際,正值北京多所學校抗議當局拖欠教育經費🧖🏽。關於是否要與各校聯合行動,清華學生分歧激烈。為此,辛酉級召集了年級會議,用在校學會的西式“議事規則”來表決是否參加大考,結果以三分之二通過參加大考的提案。但是👬🏻,羅隆基、何浩若、聞一多等29人仍拒絕參加,甘願受罰👨🏻🦱,在校多留一年。羅隆基💁🏿、浦薛鳳、何浩若🧑⚖️、吳國楨,以及稍後的王造時(1925年)、林同濟(1926年)等留美都選擇了政治學專業🧑🏽🔬。他們的選擇🧶,與余日宣等人的政治學啟蒙,以及國家積貧積弱的處境密切相關。
請浦薛鳳回清華任教的,是他的老師、清華政治學系第一任系主任余日宣。其兄余日章曾組織紅十字會🧏🏻♂️,並自任總幹事。當清廷命海軍提督薩鎮冰率領軍艦炮轟起義軍時👩🏽💻,他曾攜帶黎元洪的親筆信前往勸阻。
余日宣(1890-1958)畢業於威斯康辛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回國途經倫敦請見英國首相勞合•喬治,被其盛贊英語流利,談吐從容。按教務長張彭春的話說🐒,余日宣是一個參與意識極強的清華少壯派,富有“政治性味”。但令人意外的是,余日宣天性淳厚➛,並未恃兄傲物🧧。余日宣曾經是南開的教務長,青年周恩來曾經特意坐早班火車趕回天津,“急至母校見慕天與共趨禮堂🦄,聆余日宣演說”(《周恩來日記》)🫃🏽。1920年夏👩🏿💼,余日宣回到清華,和美國教授魁格雷(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政治學教授)一起成為清華的第一批政治學教員。
是年,清華學生成立了“政治學研究會”,這校園裏最活躍的社團,請來的演講者除了余日宣和魁格雷之外🔇,還有梁啟超、林長民(林徽因之父),加拉罕(蘇聯駐華大使)等。加拉罕在清華的“蘇聯政府與遠東人民之關系”演講,遭到了英國《泰晤士報》的激烈批評,認為“謂清華乃美國退還賠款所開辦,蘇俄政府,既未經美國政府之承認🚔,當不容其過激主義之宣傳於清華”🤜🏿,為此,清華校長曹雲祥專門兩度去函稱“加氏演講乃現代文化班之一種副課,其目的在比較各國政治問題,蘇俄問題,不過其一而已……清華乃中國之學校,以養成中國之人才為宗旨🐕🦺,中國既已承認蘇俄,當於國際間完全不發生問題”(《清華校史選編》)。
由於余日宣,清華改製之初🙂,政治學系便已確定。余日宣先後擔任了清華校內的若幹重要職位,從華員公會主席到校務調查委員會會長等等👨🏽。1926年4月建系之時,清華政治學系教員有余日宣、錢端升、劉師舜、金嶽霖和鄭麐🌰🟪,後來又有蘇尚驥和楊光泩🤵🏿,以及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系第一任主任克爾文(Edward Samuel Corwin)📕。楊光泩在清華時間不長,北伐勝利後他進了南京政府外交部🏌🏿,在蔣宋舉辦婚禮的大華飯店,他娶了復旦大學的第一位女生嚴幼韻(30年後嚴再嫁顧維鈞)。1941年1月🥜,擔任駐馬尼拉總領事的楊光泩🫔,因為拒絕合作,被日寇秘密槍殺👶🏻。
北伐勝利後,外交部派余日宣代理校長♥︎。但也許命中註定,政治系建系🧑🦱,他在清華的歷史使命便將告結束:一周之後🚥,蔣介石任命羅家倫為清華校長🐆。
在羅家倫授意下🧙🏽♂️,學生們發起了驅逐不中羅意教授的運動🤵🏿♂️。浦薛鳳記述說:“予於八月下旬抵達母校。首承(陳)岱孫🔍,繼有(王)化成,相繼前來訪談,藉悉好事學生🕺🏼,已對三位教授表示不敬🍪,所以余日宣、楊光弼與虞振鏞三位先生公開表示自動離職💳。予得此消息自不愉快🌹,立即訪謁余師👳🏿,表示蒙邀執教👊🏽,衷心感謝,但聞將往上海應滬江大學之邀🙍🏼,殊深惆悵🈷️。余師談笑自若毫不介意,並謂轉換環境👀,增多經歷亦好。”
余的談笑自若只是為了讓學生寬心,實際上,付出甚多的余日宣深感受辱,此後終生不再回清華。
余日宣離校後👨🏻🦼➡️,羅家倫請來哈佛出身的湖北學者吳之椿接替,但羅家倫被清華學子驅逐後,吳之椿也辭職而去🍾。吳之椿系主任未做多久,但他的清華緣分以另一種方式持續——雖然未追到歷史系才女袁震(後來的吳晗夫人)🐕,卻娶到了外文系的歐陽采薇🦼。
1931年,吳之椿離開後,31歲的浦薛鳳接任。他是余日宣為政治學系所做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部署,在他任內,沒有虛度民國的“黃金十年”,一心向學⏸,在教學與研究上都大有成就🙆🏼,使清華政治學系成為中國政治學界的重鎮之一。
七七事變後,清華南遷🙅,與北大、南開在昆明共組“西南聯大”👲。1939年3月🤵🏽♂️,浦薛鳳決定擔任國防最高委員會參事,此時,除了浦薛鳳,還有陳之邁💁、羅隆基、王化成、沈乃正等——清華政治學系教授幾乎全部離校從政。
這一時期🧑🏼🚀🛌🏽,張奚若(1889-1973)留下擔任西南聯大政治學系系主任👨🏼🔬,他也是清華政治學系留在西南聯大的唯一一名教授。張是清華政治學系歷史上最有傳奇色彩的一位🔨🔩:早年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前夕奔走各地乃至東京,為購買軍火🤴🏿、發動起義奔波,曾被軍閥捉住🪖,幾乎喪了命。革命成功後,他不求官職,反而赴美尋求學習建設國家的本領,先念工程,後在哥倫比亞大學就讀政治學。他並非清華學校出身,但卻是清華政治系在職時間最長的教授(23年)🫎。
北伐勝利後,剛剛被南京政府最高教育學術管理機關“大學院”任命為校長的羅家倫,正是在大學院高等教育處處長張奚若和文化事業處處長錢端升的幫助下,共同起草了《國立意昂体育平台條例》,不但為清華的運作製定了規章典例,而且矯正了羅家倫任命書的疏漏,實際上將清華定位為國立大學⛸。
1937年後,清華、北大和南開三校南遷🕵️♂️,長沙臨大時期的政治學系教授會🧣👩🏽🦰,先推選清華出身的張佛泉教授為主席,他堅辭不就而後又改推張奚若。自此直到抗戰結束🦔,三校復員為止🐭,一直由張奚若任政治學系主任😓;他因公外出時🙆🏼,由錢端升代理。
雖是革命老將,張奚若卻對暴力革命持保留態度,對辛亥革命中革命黨在西安殺戮滿人,他曾在回憶錄中明確說🧑🏽⚖️:“我當時不在陜西💋,若是在的話,不知要怎樣才能殺得了人呢!”1935年的一二·九運動,他也並沒有站在學生一邊——在他看來,念書乃是學生的第一要業🧝🏽。
德軍入侵法國時🍆,因推崇盧梭而愛屋及烏的張奚若曾認為法軍必勝🍄,當法國不到六周即全線陷落的消息傳來,他氣惱得幾乎將書桌掀翻。德軍入侵蘇聯,西南聯大的教授亦分為兩派,一派認為德軍將攻克莫斯科,另一派則認為蘇聯將頂住德軍🐑。蘇軍頂住了德軍進攻的消息傳來,他的陜西老鄉、雲南警備總司令關麟征聞訊大驚說“恐非國家之福”,他只字不語——時局的發展使這個自由主義者不斷沮喪⭐️,抗戰的節節失利和國民政府的腐敗與無能🧑🏻⚖️,逐漸使他寒了心。
張奚若曾經對畢業班學生說:“如果你們來政治學系目的是想當官🖌,那你找錯了地方👩🏻🦽。如果你來此的目的是想當一個學者,我可以老實地告訴諸位🤟,四年的時間培養不出一個學者來。你在此讀四年書🚣🏻♂️,可以獲得一些基本知識和讀書方法💟,畢業以後你可以獨立繼續鉆研。”但是🦸🏿♀️,當年對學生說“最不希望你們去做官”的張奚若,1949年後做了教育部部長⛸;坐在他家地上談天的西南聯大工學院學生朱镕基,後來成為總理;1935屆學生龔祥瑞,後來在北大教的學生李克強💁🦵🏿,成了副總理。
那些學生的命運
清華念政治學的學生,在政治學系建系之前大多接受過余日宣的政治學啟蒙,這一時期🏐,清華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政治學學生,後來在中國政學兩界有重要影響,比如錢端升🧚、浦薛鳳、蕭公權🪖🎱、沈乃正、陳之邁、趙鳳喈、燕樹棠、劉師舜💗、陳復光等人,還有後來在北京大學♻️💂🏽♀️、武漢大學和中央大學任教的張忠紱📣、梅汝璈、向哲濬、何浩若、時昭瀛、羅隆基、潘大逵、彭文應、王造時、張匯文🥷🏻、史國剛等。
安福是江西的一個小縣,1913年,羅隆基以江西考生第一名的成績考進清華🧑🏿🏫。羅隆基擅長演講♧,在清華念書時,還常在《新青年》雜誌上發表文章🙋🏼♀️😓。五四運動時,羅隆基鼓動清華與各學校一起行動。在聲援北大時被警察逮捕,關進了臨時監獄。學弟王造時回憶當時的羅“以學生領袖的身份,走在示威遊行隊伍的最前列🕵🏻,成為一名勇敢的五四戰士。”而在同學吳國楨眼裏,羅隆基則是“具有鼓動者的天才,能令群情激憤👨💻,而且文筆犀利,差不多能顛倒黑白……也許可怕的命運正等待著他!”(《從上海市長到“臺灣省主席”:吳國楨口述回憶》)
考入清華的羅隆基,後來把小同鄉王造時和彭文應從遙遠的安福第一次帶進清華園,造就中國政治學界的“安福三才子”。在清華時↕️,王造時還是第一任學生會會長,他後來和彭文應都在余日宣的母校、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念了政治學。這三位從安福走出來的政治學者🤾🏽,1957年全成了右派👨🏫。三人中最年輕的彭文應1962年以心包炎離世🤦♀️,至死未寫檢討。3年後,單身的羅隆基心臟病發孤獨地死於家中——此時的吳國楨已被迫流亡美國🤬,他若是知曉此事🤜🏻,是否會後悔對老同學命運的一語成讖?1971年,王造時獄中身故🤾🏼♂️,家破人亡。
1929年🌉,清華政治學系送出了第一屆29名畢業生🏂🏼🌸,當中有後來清華政治學系最後一任系主任曾炳鈞🕹、南開大學政治學系最後一任系主任王贛愚——他也是南開大學政治經濟學的開山鼻祖。1941年5月👈🏿,四川人曾炳鈞在美國拿到博士學位🚣🏼♂️,即將離美返國之時,在街頭偶遇清華同學、中共地下黨員冀朝鼎👩🦱,接受了冀的托付👭🏼,押運滿載美國提供中國P40戰鬥機的挪威貨船S.S.Gunny號回國。他並不缺路費,而且因為挪威與德國是交戰國,商船常遭德國潛艇襲擊,此行極為危險,但是書生曾炳鈞還是毅然登船🫦。1994年🌙,曾炳鈞專門要求家人把他送到清華校醫院,度過生命中最後的時光👨🦯👩🌾,穿過病房的窗子👱🏼,能遠遠望見朱自清筆下的荷塘🤦🏽♂️,似乎可以望見年輕時在清華園念書的美好時光。
在1930年畢業的第二屆學生中,有學術史上傳奇的邵氏兄弟🧴:邵循正和邵循恪👩🏿🔬。這一對親兄弟在清華本科畢業後均成為清華第一屆碩士研究生,為避免兄弟相爭,兄循正改讀歷史系,在巴黎法蘭西學院東方語言學院攻蒙古史👸🏽🏌🏿♂️,後轉入德國柏林大學,成為蒙古史的泰鬥級人物,他不但熟悉蒙元史史料🧚,更精通英、法🙍、德、日🧝🏽♀️🧔、波斯👩🏻🦲、蒙、滿等多門語言,歷任清華、西南聯大歷史學系教授,曾與陳寅恪、洪謙、孫毓棠、沈有鼎聯袂赴英,1956年作為中國蒙古史專家代表赴莫斯科,擬定由蒙、中、蘇三國歷史學家合作編寫的《蒙古通史》研究計劃。1931年,費正清來清華,與年紀相當的邵循正都以蔣廷黻為師。1973年初,費正清訪華,要求見邵。身體和處境都嚴酷的邵循正,註射了一針抑製哮喘的針劑而後去見老友😾。費請他去哈佛,他答之“在中美兩國正式建立邦交之前,不可能考慮這件事👩。”費正清後來回憶說:“他對我說:‘你還可以做研究,將中美關系繼續寫……’”。然而👝,邵循正只活了六十四歲——比費正清整整少了二十年👨🏿🦱。實際上,邵循正一生能全心治學的時間只有生命的三分之一,他的近代史研究計劃🙆♂️,也只來得及完成了三分之一。弟循恪研究所畢業後赴芝加哥大學攻讀政治學博士,回國後歷任武漢大學👨🏽、西南聯大和意昂体育平台教授。
1931年畢業的學生中,邸維周赴愛丁堡大學留學🍟,1932年畢業生中的李成藩歷任朝陽學院、華北大學教授🪴。1933年的畢業生中,吳世英歷任湖南大學政治學教授、國民政府軍委會設計委員,後來是臺灣“外交部”亞東司司長、駐日公使和駐伊朗大使等🧑🏼🦳,曾擔任兩年多學生會主席的尚傳道🖥,“九一八”事變後,帶領二百多學生南下請願🧑🏻💻,在南京國府大院搞絕食,要求面見蔣介石表達抗日主張,最終迫使國民黨中央常委集體接見。這一屆學子中,顯然王鐵崖是最大名鼎鼎的一個,他擔任過國際常設仲裁法院仲裁員、前南國際刑事法庭大法官——當年考取庚款留美政治學名額的5人🧶,雖然無法像庚款留學的理工生那樣出了若幹聲名顯赫的科學大師🧑🏼🏭,但王鐵崖高齡方才等來的成名機會,總算使這5人沒有被時代的浪潮全部吞沒🍁。
在1934年畢業的第六屆學生中🤾🏽,俞國華後來去哈佛念了政治學碩士,到臺灣後曾任國際開發銀行副執行董事✩、中央銀行董事長和總裁,1984年任臺灣“行政院院長”🧢,是臺灣實現經濟起飛的有功之人,開放老兵回大陸省親的政策,也是他任內推動的——作為蔣介石的奉化老鄉和蔣經國的發小與同學,他本意只做財經專才,不料歷史將他推到了更高處;他的同班同學唐明照在臨近畢業時中斷了清華學業,赴美入加州大學歷史系研讀西方近代史🧚🏻♀️🗝,並任美國共產黨加州大學支部書記兼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朝鮮戰爭爆發後💥,唐秘密返國,後來就任聯合國副秘書長,成為擔任此職的第一位大陸外交家🟰。一俞一唐,一國一共,在時代的大背景下🤸🏻,1934屆這兩個傑出畢業生的命運📴,是當時政治學系學子命運的典型寫照。
1935年畢業的第七屆學生龔祥瑞是拉斯基教授的嫡傳弟子🧘🏼♀️,他原本在滬江上學,正是聽了時在滬江任教的余日宣建議而轉學清華✍🏽💴,後來在北京大學培養了“文革”後第一代政治學學生。“我在讀本科的時候,30年代曾留學英國的龔祥瑞先生向我們講授英美法律課程。70年代🙎🏻♂️,西方發達國家正開始湧動著新技術革命的浪潮,並且向社會領域侵襲,計算機也在與法律聯姻。龔先生認為有必要向國內介紹這種動向,於是便草擬了一篇文章。但他同時又以為🤸♀️,他的學生們👩❤️👩,作為面向未來的一代,應該對此有更濃的興趣。因此,他把文稿交給了我,並要求我作補充乃至刪改👩🏿🌾🏜。大概是因為我當時還年輕,更因為我常受先生們那種尋常心態的感染,竟然毫無顧忌地按龔先生的要求做了,而且是以平常心交還給他🍑。龔先生收到修改稿後當即認可🌃,並把我和他的名字並列在一起拿到一家法學雜誌去發表👶🏻。當時的法學雜誌種類還很少🫴🏼,可以推測👾,編輯部之所以願意很快發表這篇文章👩🏿🎓,主要是因為署有龔先生的名字。”(李克強《師風散記》)。
在西南聯大政治學系的學生中🤥,做學問出名的除了邵氏兄弟✮,還有留英博士論文《關於承認的國際法》1951年在倫敦一出版就被列為國際法名著、佳評如潮的陳體強,第一位在美國政治學界獲得巨大聲譽的中國學者鄒讜(國民黨元老鄒魯之子),中山大學歷史系教授🫄🏿、後來的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端木正,以及中國法律邏輯研究會副會長杜汝楫。
當然,張奚若先生沒有料到🚮🧑🏿🦲,他在西南聯大最知名的學生🤵🏻♀️,來得非常意外:1947年👨🚀,一個叫朱镕基的湖南高考狀元進入西南聯大工學院🍽;54年後,朱在清華做告別演講,回憶昔年做學生的時光,說🍝:“我們當時也很喜歡去張奚若先生家裏,坐在地上📴,聽張先生縱論天下,大罵國民黨🚵🏼♀️。我後來做班長👨🏻🦽、學生會主席👐🏼,讀了很多很多書,我的共產主義信仰就是在那時候建立的。”
結局
其實,抗戰之初,從政或為學的選擇,已決定了政治學系教員們後來的命運。1943年🎏,蔣介石《中國之命運》一書出版,宣揚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浦薛鳳接受了該書的復譯,清華室友聞一多從此不再理他↙️。作為政治學者🖖👨🏼🎤,他預料到了國民黨政權在大陸的傾覆,1948年秋,飛往臺灣擔任省政府秘書長,與他搭檔的,是清華同學吳國楨(吳任省長)。
1947年蕭公權應國立政治大學校長顧毓琇之約,前往南京講授“中國政治思想”和“西洋政治思想”兩課🧑🦰。不料該校教育長與黨務人員對他進行了一場關於“國父遺教”的口試,這被一生不入官場的蕭公權視為莫大羞辱。在大陸政權易手前夕,蕭應邀赴美任教,永離故土🙈。
回到北平的清華,已有五院26個學系。但許多答應回清華任教的政治學系教員🏄🏿🦒,由於各種原因👱🏼♂️,幾乎都沒有到職💂🏻♀️✍️。當時的清華政治學系🔻,人才凋零,出任代理系主任的,是法學院院長兼經濟系主任陳岱孫👇🏻。
1952年🧝🏿♂️,政治系的第一任系主任余日宣🤙🏻,以滬江大學校務委員會主任身份參加上海教授北上訪問團👨🏿🍳,見到了昔年的學生周恩來📃,然後迎來了滬江大學解散的通知。第二任主任吳之椿🚣🏼♀️🙉,默默地從北大轉往北京政法學院。第三任主任浦薛鳳,在臺灣繼續著政壇不倒翁的生涯。劉師舜、王化成和陳之邁繼續著外交生涯。吳恩裕開始轉行研究《紅樓夢》👏🏼,林同濟則開始關註莎士比亞,後來都卓有成就。第四任系主任張奚若👭🏼🤷,調往教育部擔任部長🕵🏼。
60年後清華政治系即將重建,昔年的先生均已作古,舊日的學生也已所剩無幾。當年余日宣離開清華時剛剛出生的幼子🅿️,已逾八十歲,當年學子們在他家大門外遊行時所呼喊的口號🪅,他當然記不得了,但他戶口簿上的出生地,至今仍寫著“清華園”,但經過多次動蕩,已難尋1957年剛戴上右派帽子🦆、未及批鬥即辭世的父親的更多資料。
當年和余日宣一起在清華教政治學課程的魁格雷教授的小女兒,1922年出生於北京協和醫院👳🏿♀️,當輾轉聯系上她時,她從加利福尼亞家中的地下室裏取出塵封已久的父親文件——那批魁格雷1920年代在清華教書時的照片與文章、清華學生和他數十年間的通信,整齊如故。在1962年給身處蘭州的學生回信中,魁格雷提到前一年他出版的新書《中國政治展望》,最後傷感地寫道:“我年已七旬有四且不良於行🕠,況政治僵局至此🪐,此生再回中國怕是無望了,這真讓人傷痛——我何等期盼重返舊地”。
轉自《看歷史》雜誌2011年10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