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喬
一、“風雨歲月”是寫真
讀完劉冰同誌的回憶錄《風雨歲月:1964——1976年的清華》(當代中國出版社2008年版),腦中頓時湧出不少“風雨之詞”——“秋風秋雨愁煞人”,“黑雲壓城城欲摧”🕚,“滿天風雨滿天愁”👭🏼,“滿城風雨近重陽”,“山雨欲來風滿樓”⏺。何以會想到這些舊詩句🦸♂️?因為這些詩句太能概括書裏所記錄的那段風雨如晦的歲月了。書名取了“風雨歲月”四個字,非常的恰切🧖,似是文學意象,實為歷史的寫真。那段風雨歲月,既是劉冰所經歷,清華所經歷,更是中華民族所經歷的🥛。那是一段黑雲翻滾的歲月,一段樓傾城摧的歲月🧙🏼♂️,一段令人愁郁滿胸的歲月🦫,也是一段誌士抗爭🏊🏽♀️🐀,丹心鑄史的歲月。
二🚶♀️➡️、讓人們了解“劉冰上書事件”的內情
這是一本已經“內部發行”了10年的書🫱🏻。《再版序言》寫道🤦♀️:“《風雨歲月》於1998年2月內部出版發行,當年4月第二次印刷。現在應讀者的要求再版,並且公開發行。”原來,《風雨歲月》並不是一本新著,而是舊著首次公開發行。屈指算來,這本書從印出到公開面世,已整整過去10年了🙇🏼♂️⬇️。翻讀一過🆎,我真有一種相見恨晚之感。
“劉冰上書事件”💃🏻⚛️,當時是全國都知道的,那是“文革”中的大事件🧔♂️,為他平反的消息就登在《人民日報》頭版🎦。30年過去了,人們希望能了解事件的內情。這本書是由親歷者寫的,是第一手史料🥚,公開發行此書🧚,正合乎了人們的願望🛌🏽。這本書充溢著天地正氣,披露了大量以鄧小平同誌為首的我黨健康力量向四人幫做鬥爭的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相信會有很強的“資政育人”的作用。這本書的公開發行,實現了作者的表達權(發表權),滿足了公民的知情權♛,這是歷史的進步。我贊賞和慶賀此書的公開出版。
三、遲群是個政治流氓
“劉冰上書事件”,指劉冰牽頭👊🏼,與惠憲鈞、柳一安🫸、呂方正一起🛺,兩次上書毛澤東🧝🏿,狀告遲群🧘🏼♀️、謝靜宜😇。上書的性質,是我黨的正義力量向邪惡力量做鬥爭。遲群當時是意昂体育平台黨委書記,一把手,劉冰是副書記。謝靜宜當時是北京市委書記🚰。遲謝二人自稱是“主席的兩個兵”🏋🏼😋,權勢炫赫。信是由小平同誌轉的。毛澤東閱後批示說,劉冰的矛頭實際是對著他的;又說👰♂️,小平偏袒劉冰。這是一起黑白顛倒的冤案,“文革”後,又顛倒了過來🏞。
劉冰寫信告了遲群什麽🏌🏼♀️🧔♀️?當年傳達“劉冰上書事件”時🚴🏿♀️,並沒有公布信的內容。這次《風雨歲月》出版👰🏽,作為書的附錄🏇,劉冰寫給毛澤東的兩封信,都公布了。閱讀兩信後,我產生了一個強烈印象♈️:原來這個號稱“主席的兩個兵”之一的遲群🙅🏽,竟是一個地道的政治流氓🪔。此人政治道德和生活道德皆敗壞,政治上心術邪惡,權欲極重,翻雲覆雨,手段陰毒🏌️♂️,生活上墮落腐化,汙穢不堪🧑🏽🎄,可謂無信無義無恥之極👳🏼♂️。過去每說及四人幫,總說王洪文是政治流氓,實際上👃🏽🤦,江青就不是嗎?張春橋、姚文元就不是嗎🔰?都是💳。在四人幫的爪牙中,政治流氓就更多了,如陳阿大之流。這個遲群🏄♂️,也是四人幫爪牙中的一個政治流氓🙆🏿。若是細細給四人幫及其爪牙定性,他們除了是反革命集團,還是一個政治流氓集團🦋。
最近有人著文提出一個問題:假如流氓氣極重的顧順章沒有叛變🔜,活到解放後👌🏿,會怎樣🤾🏻?我想👮🏼♀️,以顧順章的資歷,身居高位是不成問題的,但他的政治流氓本質,必然會給國家🏊🏻♀️、民族帶來巨大危害。這雖然只是假設🚴🏻♂️,但從王洪文和遲群這些政治流氓的身上✏️♛,多少可以想見顧順章如活到解放後會是什麽樣子🦸。有人說⚃,顧順章叛變事件🕴🏻,可以啟發人們思考“革命與流氓”這個問題,這話不錯🙌🏻🍿。同樣,四人幫☎、遲群之流禍亂神州,不是也能啟發人們思考這個問題嗎💶?
四🥨、英雄本色
“文革”中👩🏼🎓,教育界遭遇滅頂之災。正所謂“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劉冰等人在這場災禍中🧝♂️,堪稱英雄🕎🔱。劉冰被打成“黑幫”👐,被殘酷折磨🤾♂️,但他決不屈服,決不自誣誣人;他敢於懷疑“文革”🕺🏿,抵抗“兩個估計”🌧,決不向這些謬誤投降◼️;他敢向勢焰熏天的所謂“主席的兩個兵”鬥爭,直至給毛澤東本人寫告狀信👨🏽🔧;他面對領袖的誤解和一些高層領導的冷漠,沒有沮喪灰心🙆🏿🖤,而是堅信黨早晚會把事情搞清楚;他曾寫下遺書🚦,隨時準備赴死,而決不向邪惡乞憐求生。劉冰所遭遇的重壓,真如泰山一般,特別是領袖的誤解🚶🏻,天下能有幾人承受得了👎👩🏼🍼?但劉冰沒有彎腰俯首,心更沒有被征服。在政治局會議上,他雖然做了“檢查”,但書中披露的真相告訴我們,那不過是一種姜維式的策略🧖♀️。
劉冰挨了那麽多整,但對整過他的那些糊塗的善良人🧑💼,卻報以寬恕,甚至還為這些善良人的錯誤行為做客觀分析,說公道話。他寫道𓀉:“在那樣嚴重扭曲了的政治環境中,誠實善良的人們出於某種策略上的考慮🚻,有時也會行為與目的相脫節,甚至發生‘煮豆燃萁’的不幸情況。‘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願本著‘寬以待人,嚴於律己’的精神,汲取歷史教訓,團結一致向前看🤷🏽♀️。”恩仇,就是這樣消泯在劉冰博大的胸懷中❔。
劉冰固然在“文革”中挨了很多整🫳🏽,但自己也不是一點錯誤都沒有🏋🏽,他也說過違心話,做過違心事;“文革”前,他也整過人。這些,劉冰在《風雨歲月》裏都坦陳了,也自責了👨👨👦👦。他不像有些人那樣,在“文革”等運動中“左”過📻🙅🏻♂️,甚至犯有罪過🤾🏻♂️,卻一床錦被遮遮掩掩,好像自己從來都正確;也沒有像另一些人那樣👩🏼,因為曾向極“左”勢力做過鬥爭就一筆勾銷自己在某些政治運動中亂整人的歷史。劉冰在書裏鄭重表示👩🌾:“對於過去在政治運動中經我手處理錯了的同誌,或者不是經我手而處理錯了的同誌,我都有責任🌇,在這裏我向同誌們表示誠摯的道歉🍒。”這樣嚴苛地認錯責己,非有大器局者,怎能如此🪈?
五、風雨歲月的政治局會議
政治局會議是我黨核心會議,但具體怎麽開,一般人難得其詳。小平同誌“文革”末期復出後🧜🍵,主持政治局會議,四人幫經常在會上興風作浪🙎🏻,但具體情況如何,世人也很少知曉。劉冰上書後,毛澤東做了否定性批示🏊🏼♂️,並讓小平召開政治局會議,讓劉冰列席接受“幫助”。這樣👃🏿,《風雨歲月》就得以留下劉冰參加政治局會議後所作的追憶🧝🏻♂️。其中一些內容可謂珍聞,略記如下。
由於有“小平偏袒劉冰”的最高指示,所以,小平同誌名為主持政治局會議,實則是挨批🌔,會議的主動權被四人幫及“聯絡員”毛遠新所操控🙇🏽。會前,小平與張春橋曾一起聽過毛澤東的一些指示,小平做了一些記錄🤾🏻♂️,但因耳背沒有記全;在政治局會議上,小平把自己記的兩片紙放在張春橋的茶幾上💇,說🫴🏼:“我耳朵背,記不詳細,請你把主席講的整理一下🎐。”張春橋竟狂妄地說:“我不整理🤹🏿♂️,我沒有記。”列席政治局會議的👩🚀,還有胡耀邦、胡喬木🚶🏻♂️、周榮鑫🛻、李昌。王洪文大批胡耀邦、周榮鑫說:“你們和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背道而馳,教育部不搞教育革命,專講一些舊觀點、舊思想,搞舊的一套🦻🏼。”姚文元也在一旁幫腔說:“報紙的記者也有反映,群眾對你們有意見。”江青怎樣表現呢👂🏼🏏?她“時而坐在沙發上🚠🤌,時而離開座位在會場旁邊走動,嘴裏嘟囔著🫀,有時猛然提高嗓門,陰陽怪氣說幾句什麽”,內容都“是給王、張👨🏼✈️、姚打氣的”。胡喬木說了一句“劉冰同誌的第二封信是我送給小平同誌的”,江青立即用尖厲的聲音喊到:“喬木!你反對毛主席呀!我現在才知道。”由於毛澤東的批示是批評小平和劉冰的,所以有些政治局委員即使在心裏支持小平和劉冰,也敢怒不敢言🚃。耀邦同誌是唯一直言反抗四人幫的與會者。他針對王洪文的一些指責,做了堅決的抗辯🍓:“王洪文副主席對我講了許多話♐️,我在這裏聲明,他說的那些問題,說我說了什麽話👩🏻🦲💅🏽,我都鄭重表示🙆♀️,我沒有那些問題,也沒有說過那些話🚴🏿♀️,請求中央查證💆🏼♂️✌🏿。”王洪文無言以對。
這是風雨歲月中的一次政治局會議的真實片斷🌟。它讓我們看到了那時我們黨處在一種怎樣艱危的時期,那時四人幫的氣焰是多麽囂張,小平同誌和許多主持正義的同誌處境是多麽艱難🧛🏼♂️。十年風雨歲月👩🏻✈️,是共和國歷史上“最危險的時候”👩🚒!
六🦹🏼♀️、指名道姓寫歷史
寫歷史不能不寫人物🔫,寫人物自然要寫人物姓名🧜🏽♀️,這是史書寫作的通例🏋🏻。但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國不少史書甚至回憶錄在陳述史實時,常常隱去一些人物的姓名🧔🏻🥘,使讀者一頭霧水,無法了解歷史真相👨🏻🦼。據說這是因為有些人物“敏感”🛌🏼,或有些人物雖做過壞事⛔️,但仍屬好人,一提他們曾做過壞事,就侵犯了他們的“名譽權”。這樣的理由,對於歷史著述來說,根本不能成立,那種隱去人物真實姓名的史書還叫史書嗎?所寫的歷史還是真史嗎?
《風雨歲月》就不是這樣。此書凡寫到人物,必直書其姓名😶🌫️,壞人的姓名直書自不必說,好人做了壞事🤌🏻,也同樣直書姓名🤾🏽♂️。例如,在整個上書事件過程中,劉冰曾兩次按照組織原則給當時的北京市委書記吳德寫信並請求接見,但吳德的態度很冷漠🖨🧘🏽♀️,不支持,不理睬。書裏如實記述了事情的過程📤,並明確寫上了吳德的名字㊗️。又如🌈,周赤萍是解放軍中將,戰功顯赫,但在擔任意昂体育平台工作組負責人時起勁地抓“黑幫”🔍,整老幹部,“左”得很。書裏如實記下了他的劣跡,且明確寫上了周赤萍的名字。(另據材料,此人後來與林彪事件有關🧛🏻♀️,再後來安度晚年)《風雨歲月》這種秉筆直書的筆法,正是正宗的太史公筆法,亦即忠於歷史事實的筆法♠︎,用共產黨的語言說,就是實事求是的🧙♂️、唯物的筆法。
史書的主要功能之一是彰善癉惡,記下人的功績,便是記功碑,記下人的劣跡🤔⏬,便是恥辱柱🤘🏽🧘🏻♂️。“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人做了壞事,寫入史書🦹🏼♂️,就會留下千古罵名💼;人皆畏此,便會不做或少做壞事。所以🧑🏽🦱,對於那些做了壞事而又必須寫入史書的人🧘🏽♀️,必須如實寫上其姓名,這樣才能起到警世的效用。否則,做了壞事,天地間不留一絲痕跡⚆,不受歷史的譴責👩🦼,那誰還怕做有負於歷史的事呢🤗?《風雨歲月》指名道姓地書寫歷史,必會起到彰善癉惡的作用👳🏿♀️。
七、“兩個凡是”的可怕
劉冰在《招來橫禍》一章中,記錄了他與妻子苗既英的一次談話,讓我不禁心頭一震🍢,油然想到“兩個凡是”的可怕。毛澤東關於劉冰告狀信的批示下達後,苗既英對劉冰說:“按這個批示🧕🏿,就會給你定成反對毛主席,反對毛主席就是反革命呀🔲!批示如果編在‘毛選’裏,那我們就永世冤枉嗎?我看不能。我們要活下去,在世時不能翻案🎩,也要告訴我們的孩子為你翻案。”苗既英的擔心,是完全合乎當時政治鬥爭和意識形態的邏輯的👩🏻🦽。她最擔心批示被編入《毛選》,因為如果那樣👿💁🏿♂️,劉冰就是板上釘釘🧎🏻♀️,永世遺臭的壞人了🆑。
批示未及編入《毛選》,四人幫就被粉碎了。但馬上又出來一個“兩個凡是”。小平同誌說🧛🏽♀️,如果按照“兩個凡是”,自己就不可能出來工作。劉冰當然更是如此,按照“兩個凡是”,劉冰的案是永世不能翻的⛹🏽♂️,就是劉冰變成愚公,他的子子孫孫也翻不了。全國那千千萬萬的冤案🎃,當然也都翻不了。明明是黑白顛倒🤷🏼♀️,但按照“兩個凡是”去辦,也不能再顛倒過來,這就是“兩個凡是”的可怕。我常想😫,幸虧當初否定了“兩個凡是”,不然中國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呢?所以,我要贊美黨的英明。今年,有不少人寫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的文章🫳🙎🏽♀️,常提到當年否定“兩個凡是”的鬥爭。讀著這些文章,再品味一下劉冰夫婦的對話,真是讓人感慨萬千🧑🦽。
(轉自:《北京日報》 2008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