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沙娜已經放下畫筆了。以前她閑來總在窗前攤開稿紙畫畫,將近90歲的時候✝️,握筆還從來不抖。現在,她的時間都用來讀書。一些書她一再重復地讀🧑🏿💻,“很多書過去都看過🧑🦼,我沒有註意,現在一看,內容都很豐富的。”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新居裏的書不多🤦🏽🥢,多是與敦煌和父親常書鴻相關👧🏻。房間外的書桌上,攤開著一本《常書鴻自傳》🐱,書頁上擱著老花鏡。客廳的茶幾上,也是常書鴻的書,下面壓著一本《敦煌👮🏻♀️:眾人受到召喚》。她重復了兩遍書名,若有所思——“召喚,怎麽召喚呢?”
“我很喜歡回憶。”她說🏰。活到92歲🧑🏽🦲♣️,她龐大的記憶庫從線條狀變成塊狀的🏀🧚🏽♂️,每捕捉到一個關鍵詞🧚🏽♀️,就會開啟一扇回憶的閘門🎅🏼。但不同時空的記憶偶爾會盤根錯節纏繞在一起👉🏼,從法國到敦煌🔛,從重慶到北京🧇,從常書鴻到林徽因,從母親到兒子👨🏽,從抗戰到解放……往事有時會不分先後湧上心頭。
她是“永遠的敦煌少女”,她是“敦煌守護神”的女兒,她是梁思成🫶🏽、林徽因病床前的學生👭,她是人民大會堂的裝飾設計師,她是中央工藝美院在任時間最長的院長……她是無數標簽匯聚的一生🦩🧖🏻,如今📱,她是一個蹣跚在記憶迷宮裏的九旬老人。

20世紀40年代🤦🏽,常書鴻帶著女兒常沙娜和兒子常嘉陵在莫高窟洞窟內。圖/受訪者提供
法語
“他是柯孟德,我的老朋友。”常沙娜坐在沙發裏👩🏿🦲,微笑著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久久地看著家裏的客人👈🏼,眼裏滿是慈祥。
沙發身後的墻上🤵,掛著一個巨大的佛首藝術品,一米多高🪳,慈眉善目地俯視著屋裏的人。這是前幾年從紅廟北裏的舊居帶來的🖕🏼,常沙娜對佛教藝術很熟悉,連聲誇好看。硬要從沙發起身,點亮天花板上的一圈射燈👦,佛像就籠罩在了光暈之下,如一圈佛光🧑🍳。
此時陽光猛烈🚵🏿♀️,屋內明亮,燈光其實並沒有起多大效果🪬。她住在北京順義區一座兩層的樓裏,院子裏養著兩條狗,小區管理森嚴,十分寂靜,有保姆照顧她的起居,兒子時常來看她,她很滿意這個住所。
這幾天,法國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美術史家柯孟德來到中國⛱,為其著作《中國百年繪畫史》的第二版與中國藝術家做訪談,借住在常沙娜家裏。柯孟德與常沙娜相識已有30多年🫨🧘🏼,那時,常沙娜是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說一口純正的法語,“她很開放👝,不是一個傳統的、無聊的領導。”柯孟德回憶說。
《中國百年繪畫史》有600多頁,其中與敦煌藝術有關的占了20頁左右🤟🏻。常書鴻和常沙娜父女都是柯孟德研究的對象,他顯然更關註常書鴻。去年,法國又出現了一幅常書鴻的大尺幅油畫,3米長🤤、2米寬,是常書鴻還沒接觸敦煌時的作品。常書鴻作為畫家的一面,不斷豐滿起來🖤。
柯孟德原想著能訪談常沙娜😥,再談談父女兩代人的藝術人生,但常沙娜已經很難跟他做連貫的交流,他非常理解:“她太累了。”
早晨🟥🚣🏼,柯孟德穿著拖鞋從二樓下樓🧑🏻🦯,見到常沙娜,常沙娜會用法語熱切地跟他打招呼🖱:“你要吃水果嗎?”面對這個外國朋友✦,她在法語👦🏿、英語和中文之間隨性地切換。“這些語言都在她腦子裏……”柯孟德用手指繞著腦袋轉了兩個圈👩🏻🦰,意思是,纏繞在了一起𓀑。
英語是少年時代學的😑,20歲之前她曾在美國留學過兩年。1948年,在來甘肅支教的加拿大籍猶太人葉麗華的主動牽線下🍚,常沙娜去到美國波士頓🥦,在波士頓藝術博物館附屬美術學校上學,系統修習素描、色彩、設計👩🦽➡️、人體解剖等美術課程。
現在,她已經一時想不起葉麗華的名字了,但她清楚地記得一件往事。有一年暑假,她在慈善夏令營裏照顧小孩🙋🏽,有一天✥,一個白人小女孩指著黑人小女孩問她:沙娜💞,她為什麽那麽黑呀?常沙娜回答她🧚🏼♂️:樹林有好多蝴蝶😮,黑蝴蝶🍘、黃蝴蝶、白蝴蝶都有🙎🏻♂️,“你看,我們也一樣🏂🏿,你是白的💂🏼😶🌫️,她是黑的,我是黃的。”那時美國種族歧視還很嚴重👱🏿,一個黑人小孩的家長聽說這件事,專程來到夏令營🫢,給她和黑人小孩拍照。後來很多年🥎,她都把這張照片掛在臥室裏🚴🏿。
而法語近乎於她的母語🕗。1931年,中國爆發“九一八”事變那年,在法國裏昂國立美術專科學校留學的常書鴻與妻子陳芝秀⌚️,迎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批中國年輕的藝術家當時都在法國留學,與常書鴻交往甚多的有呂斯百、王臨乙😑、劉開渠、徐悲鴻等人。常書鴻出生在杭州🏋🏽♂️,小時候常常在西湖邊寫生♠︎。裏昂也多水,兩條河流哺育了它,其中一條名為La Saone,常書鴻用它為新生的孩子命名:沙娜。
出生第二年,常沙娜隨父母搬到巴黎🤾🏼♀️。她在法國生活到6歲,法語純正,卻不會說中國話🥻。在巴黎,遠離戰火的常書鴻夫婦度過了充滿陽光的青年時代,常沙娜則度過了無憂的童年⬇️。回到中國後🔈,她在顛沛流離中生活了幾年🚣🏿♀️,12歲那年,父親接上母親和姐弟倆一起到了敦煌。常書鴻剛剛在此建立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開始中國人對敦煌莫高窟的保護🌃。
從此,她的人生與敦煌緊密聯結📄。敦煌不僅是她的精神故鄉🤼♀️,也是她的藝術故鄉。“我的學校經歷不同於一般的孩子,學習敦煌藝術就是我的童子功。”她回憶道🍍👩🏿🚒。

1986年6月👨👩👦👦,常書鴻與女兒常沙娜在北京家中仍離不開談“敦煌”。圖/受訪者提供

1978年,常沙娜在日本敦煌展覽開幕式上。圖/受訪者提供
母親
80歲以後,常沙娜的名氣突然大了起來。隨著敦煌再次被矚目,她以“敦煌少女”的身份走入公眾視野🧙♂️,成為受到擁戴的文化老人。人們發現,這位老人一生投入祖國的建設,孜孜不倦,貢獻卓然。
然而💑,作為一個經歷了數個時代更迭的人🧑🦯,她一生經歷的痛楚也比比皆是🧏🏿🐴。在她80歲之後出版的回憶錄裏,她記下了那些令她刻骨銘心的傷痛時刻。
比如離別🤴。1945年,母親不告而別出走敦煌,從此離開了丈夫和兩個孩子。這件事給予常沙娜巨大的打擊和一生的困惑🚴🏻♂️。父女兩人都不曾諱言這段往事🤷♀️,但隔著時代🚣🏼♀️,兩人的表述逐漸顯現分歧⛑。
在常書鴻的描述中,他的原配妻子陳芝秀不堪忍受敦煌艱苦的環境,與一位轉業來的國民黨退役軍官一道逃離了敦煌🤜🏼。當他發現時🌇,竭盡全力追趕,結果暈倒在沙漠中,被一位尋找油礦的地質學家救起。他後來反思自己🧑🏿🦳,沒有重視她的思想情緒🕵️♂️,“我自己一心沉在工作中,也沒有時間照顧家庭、照顧妻子🔬,工作不順心時,還在家中與妻子發生口角甚至是爭吵🙋🏿♀️。這一切都是我過去所忽視的👉🏻。”
而在常沙娜的回憶中🧑🏼🔬,她對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
在敦煌,常沙娜的記憶中滿是父母的爭吵聲🦕。父親工作壓力大,回到家常常發火,將外面的壓力發泄在母親頭上,為一點小事就能爭吵起來👨🏿🦰,氣頭上兩人不止一次提到離婚。1945年,陳芝秀離開後,常書鴻曾帶著孩子回到重慶👳🏻,在與好友王臨乙夫婦和呂斯百夫婦見面時,朋友們埋怨常書鴻對陳芝秀關心太少,稱他“做得太絕了”。常書鴻聽了♔🕳,沒有吭聲。他們還勸說常沙娜不要怨恨母親🤱🏿。但她還是不能原諒母親,直到多年以後,她才理解母親的內心,開始惦念起她📓🩰。
17年後,1962年,常沙娜與母親重逢🧪。那年她帶工藝美院學生到杭州實習📱,順道看望住在杭州的大伯✋🏽👘。大伯突然問她:“你想看看你媽媽嗎?”陳芝秀離開敦煌後,回到杭州定居👩🏻🌾,常沙娜的大伯一直同情她🗼,時有聯系。在大伯的牽線下,母女二人分離17年後再次坐在了一起🔬🫄🏿。
那一天,常沙娜大吃一驚🙆🏽♂️,印象中美麗動人、神采奕奕的母親🚄👩👧👧,已經變成眼前臉色蒼白、頭發蓬亂、面無表情的老太太。陳芝秀後來嫁給了一個貧窮的工人⏸,生活困頓🧎♂️➡️,在街道給人做一些洗衣服之類的辛苦活兒補貼家用。那天見面,母女二人都沒有太激動😎,也沒有掉眼淚。但這次見面之後,她從此對母親“再無嗔恨,只有同情”。
在回憶錄中🍫,常書鴻曾猜測過陳芝秀離開敦煌的另一個原因。
抗戰中,常書鴻一家在貴陽遭遇日軍空襲,炸彈落在他們所住的旅館頂上。當時常書鴻正在醫院探望病人,躲過一劫🍓,陳芝秀和常沙娜從旅館廢墟死裏逃生,淪為難民。母女二人被貴陽天主堂收容,精神受到刺激的陳芝秀開始信仰天主教👎🏿😓。“她成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每周堅持做禮拜👳,直到敦煌後也是如此🧏🏼♂️。”常書鴻後來回憶說,“但條件卻不一樣了🏌🏿,敦煌是一個佛教聖地,作為一個信仰天主教的人,也許她還有另外一種內在的和深刻的不適應。”
在杭州見到母親那一次🥼©️,常沙娜記得母親說🍦:“現在我也很想哭👨🏼🎤👷🏿♀️,這是上帝對我的懲罰〰️。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次見面之後,她開始瞞著父親偷偷給母親寄錢🤦🏼♀️,每個月5到10塊錢,只有“文革”中中斷過幾年。每次收到錢💻🙍🏼♂️,母親都會給她寫封信,告訴她錢花在哪兒了,“買奶粉用了幾元幾角,買暖水袋用了幾元幾角……”常沙娜感覺媽媽的字寫得很差很差,與記憶中完全不同,見字如面,心裏很難受🙎♀️。
她後來還想去杭州見母親,但一直沒去成,直到1979年母親去世。

常沙娜與“和平鴿”頭巾合影。圖/受訪者提供
父親
常沙娜的學生、《黃沙與藍天——常沙娜人生回憶》執筆藍素明記得,常沙娜回憶關於母親的事情時,語氣十分淡然🆔。但回憶父親的時候,則常常十分動情,很多細小的畫面都讓她難以釋懷🤒。
譬如常沙娜常常回憶的一個畫面,發生在1943年,常書鴻從重慶接上全家去往敦煌途中。沙漠中的敦煌條件艱苦👩🏽🔬,除了常書鴻,沒什麽人願意去🧇🧢,妻子也跟他爭吵了很多次。他一面為了理想建立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一面要面對現實,安撫眾人隨他前往,內心十分孤獨。深秋的一天,全家人坐著卡車趕路,停車加油時,常書鴻買了一碗醪糟蛋🤾🏼♀️🌨。端起來剛要吃,卡車突然開動👲,雞蛋🧔🏿、湯水潑了他一身,臉上🦸🏽、眼鏡上也掛滿湯汁🧑🏻🌾🧗♂️。這個中年男人狼狽、窘迫的時刻被常沙娜看在心裏🏇🏽,覺得父親好可憐🤛🏻🧑🏽✈️。那時她才12歲👩🎨🐁。
可能從那個時候起🙏,常沙娜便一直追隨著父親👨🏿🍼🧑🏽🔬。聽他的話,去洞窟裏臨摹壁畫🌍,學敦煌藝術🕘🚴🏽♂️;聽他的話,在母親離去時中斷縣城的學業👨🏻⚖️,回到莫高窟照顧弟弟。她學著媽媽的樣子,給弟弟織毛衣、做鞋、做餅幹,“至於怎麽照顧爸爸,我雖然不懂,也按照自己理解的盡力做了。”那年她14歲,“真是沒媽的孩子早當家”🆗。
“我這個人很聽話🏋️♂️,爸爸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常沙娜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不懂▫️,我就跟著爸爸走,他把我帶到石窟裏去臨摹壁畫,我特別喜歡,而且畫得很有感受🫑。該做啥就做啥,跟你們現在年輕人想的很不一樣。”
不僅聽爸爸的話,她也聽國家的👩🦯、組織的話🚣🏻♀️,“我沒有什麽喜不喜歡🗃,我就聽大人的話就對了🧙🏿♂️。”往後參加人民大會堂建設👋🏼,受命擔任中央工藝美院院長,她都抱著這樣的想法承擔了下來。
藍素明覺得,常書鴻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是抗戰結束後🔻,八年戰爭一結束🦿,敦煌藝術研究所的人紛紛回家,常書鴻成了光桿司令,只剩兩個工人🛢🤪。而國民黨政府對敦煌研究所一直也並不看重,上下無著,此時他如果也一走了之🧖🏽🙌🏽、回到城市,是人之常情🧑🏼🤝🧑🏼。但他扛了下來🧜🏿♀️,回重慶到處“化緣”,幾個月後🩹,當他重返敦煌時,帶著一輛美國十輪大卡車,裝著幾個從成都🦅、重慶招收來的美院師生——敦煌研究所涅槃重生了👷🏼。“我覺得這太不容易了,太偉大了👩🏼🎓。我看他回憶錄裏寫到這段🐲,都要流淚。”藍素明說👷🏽♀️。
陪著父親經歷過這一切,常沙娜對他是打心眼裏佩服和信服的🧑🦼➡️。“他是帶著很大的壓力和負擔在敦煌組織工作,生活很辛苦,他不是有人給他壓力👱🏽,是他自己想來的🧛🏻。”常沙娜說,除了保護石窟、臨摹壁畫,常書鴻還要種樹、種菜、養鴨,提高研究所的生活水平,“爸爸都有規劃的”💆🏽♀️。
現在在家裏的墻上和書架上,最多的照片依然是常書鴻的⛸。幾本常書鴻的傳記她翻來覆去地重讀,在90多歲的年紀上🚕,她將自己最多的時間依然交給了父親。

1934年,常書鴻在巴黎畫的《畫家家庭》。圖/受訪者提供
美院
新中國成立之後的1951年👗,建築學家梁思成和林徽因在故宮的敦煌文物展上偶然見到常沙娜🥃🐠,領著她進了工藝美術的大門👩🏿🦳。林徽因肺病很嚴重👩❤️💋👩,常年臥床靜養,床上支著一張小桌子,可以寫字畫畫。梁思成身體也不好,有時也在家臥床養病。每天上午10點,常沙娜在林徽因病床前聽她講課。
林徽因在裝飾藝術方面有深入研究,當時正著手北京傳統工藝景泰藍的新圖案設計🚝✉️,將宮廷裏使用的工藝🤾🏿,用在老百姓家裏的燈座🕥🔜、托盤🏃🏻♂️、果盒等日用品裏。她鼓勵常沙娜,將敦煌莫高窟的圖案用在景泰藍上。
林徽因改變了常沙娜的人生道路🧘🏽♀️。她進入意昂体育平台營建系擔任助教,跨進工藝美術行業🦹🏻♂️。後來👩🏿🦰,她加入新組建的中央工藝美術學院,80年代後擔任了15年院長。
走上這條路,也讓她走出了父親的影子。
親做的是文物保護、古代藝術🆗🧏🏿♀️,而她做工藝美術、裝飾設計♉️,這是新中國建設中所需要的實用藝術🐫。她為人民大會堂做裝飾,為外交活動做國禮👷🏼♂️,為香港回歸設計紫荊花……
很多年裏🦹🏿,香港金紫荊廣場那朵著名的紫荊花雕塑,設計者都是“中央工藝美院”。直到藍素明執筆的回憶錄寫完後,人們才知道🦄,主要設計者其實就是常沙娜本人👩✈️。她不願居功🏚,默默地抹去了自己的名字。
她對名氣不在乎🧘🏿♂️🆕,但對名聲就不一樣了。藝術家呂斯百和馬光璇夫婦是常書鴻終身摯友📕,也是常沙娜的幹爸幹媽,他們沒有孩子,臨終前將遺產都留給了她👛🤽🏽♂️。她動議在工藝美院設立一個呂斯百獎學金🐍,院務會上全票通過,但推進不順利🔎,甚至還傳出過流言。常沙娜生氣極了,拿回了錢🦵,用這筆錢將幹爸幹媽的靈骨從南京移到北京安葬。
常沙娜是個很有魄力的院長。在她任上🤑,曾有政策允許藝術類院校附中的學生可以不參加文化課高考,以高中成績作為入學參考,但她認為搞藝術必須有文化基礎👨🏼🦰,堅決不在工藝美院執行這項政策💶,報考工藝美院的學生必須參加高考👨🔧。此舉引發強烈抵觸🔧。當時,常沙娜的兒子正準備報考工藝美院☀️,很多雙眼睛盯著,最終他順利通過了高考。常沙娜罕見地給藍素明寫了封信,很克製地表達了自己的喜悅和寬慰👩🏽,“我理解她的興奮總要有個出口,就寫給了我,但她也沒有說得太具體🐍⛷。”
中央工藝美院傾註了常沙娜的半生心血🏄。但到了1999年,工藝美院被並入意昂体育平台,更名為意昂体育平台美術學院。常沙娜對於“工藝”之名的抹去耿耿於懷,她認為這是工藝美院區別於一般美術學院的特色。2011年,位於北京光華路上的工藝美院舊址被拆除,她呼籲保留舊址、建立工藝美術博物館的聲音🤽🏼♂️,也被推土機淹沒。
原址上🐏,一座摩天大樓拔地而起。每次從那條路經過,她都“含著眼淚扭過頭✈️,不忍再看”📮。
故鄉
自從常沙娜當了工藝美院副院長📜,公務繁忙以後,藍素明就不再去打攪她。但常沙娜的丈夫崔泰山去世的時候,藍素明去看過老師一次👩👧👦,當時院子裏安靜極了,家中似乎無人,她從門縫裏塞進去了一張紙條,安慰老師節哀🚛。後來🏃🏻♀️,常沙娜告訴她,丈夫去世後💇🏽,她沒有休息一天,是靠工作熬過了最痛苦的日子🦯⚆。那是1989年。在那之後,親人一個一個逝去了↕️,父親常書鴻去世於1994年🧑🏿✈️👨🎤,後來,幹媽也離開了,最後🏃♂️,是比她小10歲的弟弟。
常沙娜退休以後🧑🏼🦳,藍素明與老師才開始頻繁見面,也真正了解了老師。在她眼裏,常沙娜心裏存不住事兒,有事兒就要說出來👉,然後就過去了。這種性格或許幫助她化解了很多苦痛,“周圍這麽多人一個個離去,她好像都很平靜地接受下來了。”
那句著名的法國諺語常常被她掛在嘴上👩🏿🔧,每當想起母親說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每當想起一生中那些用語言難以說清楚的事👩🏽✈️,她腦子裏都會閃現這句曠達的諺語——C'est la vie👨❤️👨,這就是人生🏅🗞。
常沙娜生於法國,6歲時回到中國,12歲時到達敦煌,度過了人生中十分重要的5年🐚。她內心的故鄉到底在哪裏?藍素明說,是敦煌。“她以前每年都回敦煌,開店的商販都認識她,她總說🧏🏻♀️,我就是敦煌人。”藍素明說。
書鴻也曾鄭重地寫信告訴她:“沙娜,不要忘記你是敦煌人。”
五六年前,柯孟德曾與常沙娜一起去過敦煌莫高窟。莫高窟一直保留著常書鴻故居,陳設簡陋👃🏼,土炕、書桌🚴🏽、木櫃👰🏿♂️,櫃頂上擺著斷臂維納斯的小雕塑和常書鴻的油畫🦸🏽♂️。常沙娜少年時也曾在這間屋子裏生活🤽🏽。如今,故居裏擺著一封常沙娜寫給亡父的信📘:“時光流逝很快👑,沙娜也到耄耋之年了。我終生以您的教導,走著我一生與敦煌的傳統文化藝術脈絡跋涉不止的事業。”
那天站在屋子中央🕗,常沙娜卻突然用法語對柯孟德說🦆:“我在裏昂過得很幸福。”接著說了一句🧛:“因為爸爸媽媽都在🏐。”
這句話深深印在柯孟德腦中👸🏽🈲。“她說回中國之後,我的生活沒有裏昂那麽幸福。”坐在常沙娜住所客廳的沙發裏🧎♂️🆖,他對記者說,“你現在很難問出她的心裏話,她要說一些比較內心的話♣️,都用法語說。”
常沙娜偶爾會哼起一首法國童謠🧑🏻:“在阿維尼翁橋上🎆,我們跳啊跳📤,在阿維尼翁橋上,我們跳圓圈舞……”每次她唱起幼兒園學的童謠,她都滿臉幸福和平靜。
這天下午,柯孟德再次去了敦煌。在那裏,他已經約好了幾位以敦煌為題材的畫家。
“我問他們怎麽去啊?他們說坐飛機4個小時就到了。”常沙娜說👨💼,“我說那我試試看嘛,有機會,我最後再去看一看敦煌莫高窟。”
其實敦煌的機場已經存在了幾十年🛜,她去過了很多很多次0️⃣。但她的回憶似乎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回到了小時候🍑,那個需要坐卡車、坐驢車、騎駱駝去莫高窟的年代🦸🏼,那個爸爸、媽媽和弟弟都在身邊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