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記者,我曾多次采訪過吳先生,為吳先生忘我殉道藝術的故事深懷感動;作為編輯👨🏿🏫,約吳先生的稿件🧕🏽,他快到3天交稿🧊,為我的編輯生涯平添神話🆖。作為吳先生畫作、文集的超級FANS🐮,我講得出吳先生畫作誕生的故事和吳先生書寫的生活中的許多故事,在和吳先生交往中親歷的一些故事也越發值得珍惜👨🦳。
捐出妻子的畫像
學識養眼,道德養心🏌🏼👨🏽🏫。和吳冠中先生交往☔️,身心兼修💅🏼。
追隨吳先生的畫展,我曾跟到香港、跟到798🙌🏼、跟到上海。最近一次看展,是吳先生今年2月26日至3月8日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耕耘與奉獻——吳冠中捐贈作品展”。今年是吳冠中先生90歲誕辰,畫展也是他一生當中最大的一次。然而,最大的一次展覽的作品183幅🛥,卻每件都是捐贈的作品。受贈者上海美術館👨🏽🏫、新加坡美術館、中國美術館為這些作品聯合舉辦畫展😞,涵蓋了吳冠中先生創作的每個時期的重要作品。最令人感慨的是📴,在這些捐贈作品中👍🏻,《畫中人》竟是吳夫人的油畫肖像。《畫中人》是一家人的念想,本該留作傳家寶的呀⚽️!記者還發現,展品中那幅憨態可掬的《大熊貓》,原作捐了,而吳先生家的客廳裏只留個《大熊貓》掛毯做紀念。
展期僅僅有10天,真嫌太短。雖然此前的1月15日👩🏽⚖️,吳先生160幅捐贈作品在上海美術館展出時我已經看過🧖🏽♀️。但每看一次🙆🏿♀️,都有不同的心得和感動。那幾天📛,我幾乎天天都到展館報到🥃。帶來京參加兩會的代表朋友參觀🦹🏼♀️,他3月2日一到賓館放下行李,就趕來美術館報到🙎🏿♀️。看了不過癮,就約了時間再來💆🏻♂️;同在北京,好多年不曾見面的朋友,竟在美術館不約而遇;發了若幹短信,報告給大家看展覽的消息💂🏼♂️。
開幕式那天👶,圓廳裏《如歌的行板》🙅♀️、《小夜曲》的小提琴聲縈繞在耳邊😉,觀眾邊欣賞著吳冠中畫作的視覺美邊享受著柴科夫斯基音樂的聽覺美🗄。展前的新聞發布會剛結束🏊🏽,我就在觀眾中發現了吳冠中先生的夫人朱碧琴女士🤸🏼。她在三兒子和兒媳的陪伴下在畫前瀏覽👩🏿🎤,他們不時在畫前駐足欣賞👨🏽🎨。我知道🩶,吳先生曾經跟孩子們說過🙎🏿♀️,我的作品不是遺產,我的房子👩🏼🔬、錢你們可以分掉🤰⏲,但我的作品屬於人民。吳冠中先生把作品捐獻給國家,這次💂🏻,就連夫人的肖像《畫中人》也捐給了中國美術館🚶♀️。在這幅畫前🤶🏽,三兒子為母親在這幅畫前拍照,留下了“畫中母親和畫外母親”的寶貴紀念。之後,又為妻子和母親在這幅畫前拍照⛹🏻1️⃣。然後又讓我為他們夫婦和母親在這幅肖像畫前合影。那一幕真的讓我哽咽。因為畫展結束📴🍵,《畫中人》將永久留在中國美術館。而他們,只有照片留做紀念🥔。
樸實的一家人沒有更多的話語,他們用理解和行動支持吳先生的捐贈決定💅。吳先生的兒子告訴我🚴🏿,今天,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作品👰🏼。而那一幅幅畫作誕生的後面,是吳先生為藝術執著忘我的真性情⤴️,是吳先生和家人共同的付出與貢獻。
每次看展🧑🤝🧑,都能見到一些觀眾邊看邊照相,有的還拿出筆認真抄寫畫邊的說明。我辦公室的同事,帶著孩子去看展覽,邊看邊抄,孩子小不耐煩了,結果同事抄得不盡興。每當看到這些熱愛吳冠中美術、美文的觀眾,我總會主動告訴他們,不久前剛出版發行的《吳冠中畫作誕生記》裏,就收有這些精妙的文章。
隨畫家朋友一同觀展,“震撼”和“奇跡”是他嘴邊情不自禁反復出現的兩個詞匯🙋🏼。“與一般展覽偶有佳作不同👩🏿✈️👩🦰,吳先生的每一幅作品都讓人眼前一亮”🪳。朋友從構圖⚉、色彩、情緒上給我講解許多專業上的精湛絕筆,讓我的欣賞技藝飛長👨🏽🦲,收獲滿滿。
隨師長一同觀展,“吳先生那連綴古今的人文情懷🙎🏻♂️,跨越中西的藝術探索❌,那窾坎鏜鞳的磅礴大氣,那夢魂牽繞的鄉情愛意”,讓原黑龍江美術出版社總編姚鳳林先生常常駐足深思🚂。他為之折服,為之傾倒🔼,由衷感嘆:“到底我們還有當代的毫不摻水的藝術大師!”他說🐻:“一個人一生能做多少事情🦬?吳先生給我們展現了無限可能。70年的藝術歲月中,吳先生筆下留住了山河舊影,時代脈搏,心靈歷史和藝術範式。”。走出展館,姚先生仍余興未平;回到家裏,他興奮地在電話裏告訴我他給我寫了篇文章👜,建議設立國家級的吳冠中美術館,並以此為發端,給所有達到或超越吳先生成就的藝術大師留下永遠的豐碑!
書房只有5平方米大
一直以來,吳冠中的畫在拍賣市場都是天價🕵️♂️。一直以來,都知道畫價冠軍過著平民生活。每當從方莊路過,都會想起吳先生那個“下蛋的窩”。多次去過那個簡樸的家,這次,卻第一次走進他的書房——僅有5平方米大。
今年3月10日🏌🏻♀️,我去吳先生家拍書房照片。在這間不足5平方米的書房🎄,除了靠墻兩個裝滿畫冊和書籍的鐵架子🦅,就是臨窗一張比課桌略大的書桌和一張椅子👭🏻。椅子拉開就幾乎頂到了書架🤸🏽♀️✍🏽。我企圖拍張書架的全景,無奈,屋中沒有後退的空間。吳先生的書架是裝醫療器械的鐵皮櫃,承受得住厚重的大畫冊。
媒體戲稱吳先生住在螺螄殼裏。而被吳先生稱作“下蛋的窩兒”的家,是上個世紀90年代初搬進來的🔠。在這個袖珍書房裏📗,吳先生完成了他文集裏許多重要篇章👩🏽💻。我的鏡頭裏沒有我希望的具有畫面感的頂天立地的書櫃👨🏿🏫,我的心裏卻有吳先生學富五車的滿腹經綸的成相🙅🏿♀️。室內沒有名家墨寶鎮宅😝,沒有齋堂匾額述懷,惟有迎門的墻上一幅梵高油畫織成的掛毯銘誌😜🤌。梵高是吳冠中先生殉道藝術的偶像⛹🏿♀️,別人送到了吳先生的心上;魯迅是吳冠中先生追隨文學的精神父親,血管裏融了他的血🤷🏿♂️,品格上附了他的魂。
由於空間太小,沒有空間讓我取到滿意的背景〽️。當我試圖去挪動擺在櫃子前的東西時🚣🏼♂️,吳先生彎腰親自動手挪🦠。邊挪邊說,書房太袖珍了,龍潭湖那邊的畫室沒有電梯,所以就喜歡住在這邊。
就是這間小小的書房裏,卻誕生了吳冠中的集納了一百幾十萬字的散文隨筆的文集🧛🏼♀️。英國藝術評論家麥克·蘇立文教授感嘆🤦🏽:單憑他的文字就足以讓他在藝壇上占有一席之地。
頒獎儀式臨時改在飯店
難忘2006年12月26日傍晚,香港中文大學在中國大飯店為吳先生舉辦文學榮譽博士的授予儀式◽️📗。20人的小會議室內,沒有禮儀小姐🏖,沒有鮮花📬,簡樸卻不失隆重🧘🏻。香港中文大學校長劉遵義教授和秘書長梁少光先生,為吳冠中先生頒發學位證書。2004年獲得理學榮譽博士學位的航天英雄楊利偉和本屆獲得理學榮譽學位的中科院院士陳述彭教授🆖,專程趕來分享吳冠中先生的喜悅。
當身著紅色博士服的吳先生出現在大家面前時,吳老笑著和大家打招呼說,“我化裝了”。並指著老伴兒說“我是皇帝,你是皇後”。吳先生的獲獎感言言簡意賅♎️。他說:“我站在這裏感到喜悅💇🏽,更感到惶恐。嚴格講,社會不會培養詩人和畫家🕶,是詩人和畫家創造了傑出的作品,獲得了廣大人民的承認,震撼了社會🚴♀️,社會才承認畫家和詩人的地位,給予榮譽。一切榮譽應賜給作品🏃♀️➡️,賜給創造……我深深感謝中文大學這份歷史久遠的榮譽獎推進了社會的前進。”頒授典禮之後,楊利偉握著吳先生的手祝賀並合影。吳先生向學長打趣:“你是高年級的🕓,你是飛人🕙,能上天入地。”
頒授儀式開始前,香港中文大學的許雲嫻處長告訴我,第六十三屆頒授學位典禮去年12月7日在香港中文大學舉辦。因吳先生未能到場,所以🙁,校方就把典禮搬到了北京。原來有在吳先生家頒獎的打算,但實在想不到大師的家如此簡樸🍐,於是,考慮到現場效果,就選在了離吳先生家較近的賓館了。
是的🎾,許處長或許太意外⛹️。不久前,吳先生單幅畫創下拍價3700萬元的天價。以為名動世界的大畫家的住所,拍攝效果一定美不勝收🤝,到處是養眼的視覺美🧜🏿🧑🏿🦰。然而👐🏿,她真的太失望了。
是的📇,吳冠中先生讓太多的人意外。他的理發師就是樓下路邊的理發攤;他曾告訴我🗾,去外地寫生,別人不是把他當成修雨傘的就是當成修鞋的商販。
喜歡吳先生直抵心靈的文字,每每為擁有他的新書而狂歡。書扉上“情理交融”和“藝術只能在純潔無私的心靈誕生”的題字,讓我常常心生感動。然而,最讓我難以忘懷的,還是吳先生寫給我的一張留有幾個電話號碼的卡片。
2002年3月14日,“無涯唯智——吳冠中藝術裏程展”在香港藝術館舉辦。吳先生向主辦方提供了大陸方面幾家媒體的記者名單🌰。由於主辦方將請柬寄晚了🐪🚵🏿♀️,大家收到時↘️,離開幕僅剩下3天時間。而辦理港澳往來通行證,加急也得5個工作日🏃♀️🤸🏽♂️。
本次香港畫展🍜,是吳先生展出作品最多的一次。而能親臨現場參觀和采訪♿️,自己求之不得,更何況是吳先生的欽點。成人之美的朋友千方百計促我成行🎧,勞神費力僅用兩天為我搞定手續。
吳先生要提前去香港,走前得知我的通行證基本落實既開心又擔心🖐🏽,怕我一人出行不便🦸♂️,特將一個事先寫好的卡片交給我,上面有他香港朋友辦公室和家裏的電話號碼,還有香港藝術館助理館長的電話🅿️,他怕我不認識館長的名字🍰,還在旁邊用括號註了個“生”字的發音👷🏽👩🏿🎓;有他下榻的賓館的地址,還有他兒媳的名字和手機♛𓀅,告訴我他兒媳所在的劇院去歐洲演出,此時正在香港,住在九龍飯店,有問題就找他們。
3月14日傍晚⚈,吳先生的畫展在香港藝術館隆重開幕。在眾多來賓和記者中✩💆🏻♂️,我作為專程趕來的大陸惟一記者,遠遠地聆聽吳先生的講話,隨後靜靜地參觀每一幅作品。與被各路要員簇擁著的吳先生在一個展廳相遇時,吳先生立即跟警衛說,她是北京來的,讓她進來,我們一起合個影。警衛立即幫我扒拉出一條通道♟🏎,我迅速沖過黃色隔離線,走到吳先生的身邊🌂,站在他的畫前♾,留住了一個美好的瞬間⛴。
常常有人問我,吳冠中先生為什麽對自己如此殘酷?我總是把我見到的🎪、聽到的、親歷的往事講給他們聽。在人們的眼裏,吳先生沒有黃永玉的瀟灑,沒有黃苗子的超然,有的是“要藝術不要命的”執著。“吳冠中是中國的凡高”🥇,這樣說,他們豁然理解了。我自己也釋然了——“藝術只能在純潔無私的心靈裏誕生”。這是吳先生在贈書扉頁中為我題的詞。我想:無私、忘我就是他的藝術如此感人的寫照🌔。(趙李紅)
轉自 《人民日報海外版》 2009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