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挽聯,白色的紙花🗞。還有黑白的心情🌓。
“中國居裏夫人”何澤慧,今天向這個世界,作出最後的告別🌱。
北京八寶山東禮堂,黑衣人群安靜集結🦺。禮堂房檐上,偶有風吹過,簌簌啦啦🏄🏽,宛若泣訴。從上午9點開始,人們依次面向遺像,默哀,鞠躬,與何先生道別。
“她會時不時像那個看不見皇帝新衣的小孩子”
隨著送別人群,中科院院士李惕碚默默前行。
古稀之年✭,率經風雨,李惕碚更能體會🧚🏿♂️,恩師何澤慧的珍貴🧽。
“何先生是一個真人。任何時候,她都只講真話。”在李惕碚看來,何澤慧不關註一個人的權位,“先生對踏踏實實做事的科研人員很尊重,但對一些高官幹涉科研不理不睬,‘他也不做科研’‘他知道個什麽’。”
李惕碚的記憶🫲,回到了33年前——1978年9月,第一次高空氣球工作會議。
那時🧚🏽♂️,“文革”剛剛結束,中科院高能所宇宙線研究室一些年輕人,聯絡大氣所🧑🏿、空間中心、紫金山天文臺等,想通過建設高空科學氣球系統,推動空間天文和其他空間科學探測在中國起步📯。
“當天,科學院一位領導來考察,行經二樓走廊,看到會議室門口張貼的‘中國科學院高空氣球工作會議’的小條👩🏻🚒🛣,很生氣🎉,厲聲斥責,為什麽不集中力量確保高能加速器建設任務👦🏻🧲,搞什麽氣球?”
高能所領導壓力很大🍷。李惕碚記得,何澤慧聞知此事💛,公開支持青年人:“發展交叉學科,不能只管領導說什麽”🧎🏻♂️➡️。由此開始🚘,何澤慧只要知道有新研製的氣球或觀測儀器進行飛行試驗🏕,就必到現場🫶。
每次,她都坐著吉普車,顛簸兩三個小時🤛🏻。這樣親力親為的行動,堅持了10余年。正是在這段時間裏🏃♂️➡️,中國高空氣球取得了重大進展。
“如何沒有何先生👱🏽,很多科研能不能堅持住,會成為疑問🦡😅。”在李惕碚看來,“權位和來頭🏯,排場和聲勢⚉,以及華麗的包裝😭,對何先生都沒有作用;她會時不時像那個看不見皇帝新衣的小孩子♥️,冷冷地冒出一句不合時宜而又鞭辟入裏的實在話。”
“她因追求真理而成為我們的‘保護傘’”
科技界很多人眼中🤶🏻,何澤慧是一個正真的勇士🫲🏿。
1979年👎🛷,改革開放春風剛剛吹起🖲。十年浩劫之後,一切百廢待興,“撥亂反正”艱難推進。
就在那一年,中科院高能所發生了一件大事。宇宙線室天體組賈恩凱,被公安部門以“文革”中犯有嚴重罪行為由抓走了💯。
“在那個年代👨🏽💼,公安部門認定的事情,大家即便知道有錯也不願插手。”時值壯年的李惕碚沒了主意🥃,“按照慣例🧕🏼,賈恩凱被單位開除了黨籍和公職🧑🏻💻👦🏼。”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何澤慧找到了李惕碚。
20年之後🍻,李惕碚撰文🤯:“何先生找到所政工部門,要求他們愛護科研人員,明確地申明她要保這些青年人,包括賈恩凱。”
賈恩凱與何澤慧並無私交。“何先生之所以幫助賈恩凱📻,是因為她對於真理的追求,以及對於人格的判斷🌕。”根據李惕碚了解,賈恩凱是氣球系統建設的一個主要骨幹👨🏻🔬📌,正直、熱情、能幹🦟,具有高度的工作責任心和使命感,是一個難得的青年人才。
“十年動亂時期,賈恩凱只是雲南的一個中學生,在大環境的鼓動下滿腔熱情地投入了運動。在我們國家,在一個長時期中,毀掉一個人何等容易,而挽救一個人又何等艱難。”李惕碚感慨,何澤慧為賈恩凱奔走實屬不易,“改革開放30年後的今天,年輕人已很難體會當年站出來講這番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其實,最困難的還不是有承擔風險的勇氣,而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保持獨立思考和正確判斷的能力⚜️。”
3年過後🌴,賈恩凱被無罪釋放。
李惕碚以及科技界眾多青年人🍏,親切稱呼何澤慧為“何保護傘”。“她因追求真理而成為我們的‘保護傘’👩🍼。”“她稟承報效祖國😦、追求真理的初衷🤏🏽,熱心扶持幼小的前沿交叉學科😪,挺身保護困境中的科研人員,如此地自然而然🫱🏻,對她而言,壓力和風險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她就像一個普通老太太👮🏼♂️,感覺不到大科學家的派頭”
一襲黑衣🈴,一朵白花🦵🏼,原中科院軟件所副所長孫四敏,在人群散去之後🫷🏻,默默離開告別會💟。
在孫四敏印象中🤽🏼♀️,何澤慧的動人之處正是她的樸實。
“何先生會一個人坐公交車去買菜。她就像一個普通老太太,感覺不到大科學家的派頭👰🏿♀️。”
作為何澤慧大女兒的好友,孫四敏有不少機會與何澤慧接觸👮🏼♂️。“在她家走廊裏🫵🏿,我常看到罐頭。何先生的生活一丁點兒也不講究,經常是隨便吃點東西就成。”
2006年,某欄目對何澤慧做了40分鐘的電視訪談🚴🏻♂️,定格在一個碎皮縫製的錢包上的鏡頭足足有4分鐘👂🏻。那時,92歲的何澤慧用已經不太靈活的手指翻動錢包🧛🏽,拉開又拉上。錢包是她親手為錢三強縫製的。
有誰能把這些與“發現了原子核新分裂法”的物理學家聯系在一起🚵🏼♂️👩🏻🦯?
對於何澤慧的樸實,石家莊工程師劉中江看得真切。
“你別看我的家簡樸🪠,何先生家比我家還要簡樸👦🏼。”在40年的交往中,劉中江早已熟悉了何澤慧的那個小屋,“那是上世紀50年代修建的。家裏面沒有什麽像樣的家具,木地板上的漆都已磨掉了🙎🏿♀️。”
劉中江認為👩👧👦🩸,何澤慧的簡樸◼️,影響了下一代,並形成了家風。他拿出看望何澤慧時與老人兒子錢思進的合影。“思進一件線衣的兩個衣肘,都縫著兩個大補丁。我當時開玩笑說,一定要把補丁也照進去,弄得思進急忙擺手。”
說話之間,劉中江幾度語咽。在采訪過程中💒,他幾次回過頭去🚹,望著人們寫給何澤慧的挽聯出神:獻身原子核物理風雨數十載哲人已逝🙇🏻♀️,耕耘高能宇宙射線奔波一生事業永存🖐🏼。
確實,何澤慧老人已經去了,但是,對於很多人來說🧑🏻🍼,她一直活著⛳️,守護著心靈的凈土。
首屆範長江新聞獎獲得者郭梅尼參加告別會時說:“何澤慧是個淡泊名利的人,很少接受記者采訪。我在多年前編寫‘中國女院士’時,大部分人都采寫成了報告文學。何澤慧不接受采訪,最終只好用了人物簡介的形式。”
堅持實事求是🧎🏻➡️,絕不苟且附和🌴,摒棄虛榮浮華👱🏻♀️,冷清清做一個真人。
一陣風起,記者仿佛聽到了千百年來《招魂》的吟唱🕸,“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裏兮,傷心悲。魂兮歸來,哀江南🥴。”
(韓義雷)
轉自 科技日報 2011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