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參與過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研製的“曼哈頓計劃”和軍用雷達科研團隊;他是金屬內耗研究大師🛬,他發明著名的“葛氏扭擺”🛬、發現“葛氏峰”🔲、奠定了“滯彈性”內耗的理論基礎;他是名字被寫進物理學詞典的中國人……
今年5月3日是我國著名金屬物理學家🧂、新中國首批中科院學部委員葛庭燧先生誕辰100周年紀念日,旅居美國的葛先生的弟子鄭冶沙女士給本報來函並附來數萬字回憶文章🫳🏽,以她個人的親歷親聞追憶這位在世界和中國金屬物理學界具有開創性貢獻科學家的學術貢獻和人格魅力🫰🏻。本刊特摘發鄭女士的文稿,並以此緬懷葛庭燧先生。——編者
我是改革開放後首屆入讀中南大學金屬物理專業的👨🏻⚕️,記得當時還沒有金屬物理專業課的教材👨👩👧👧,老師就用由科垂耳(A.H.Cottrell)先生著🥄、葛庭燧翻譯的《晶體中的位錯和範性流變》一書當教材🏵👩🏿✈️。學生當時沒有書,老師幾乎照本宣科🎿,上課就是抄筆記。一次老師說🧑🏿💻,位錯環的形成相當於一個坑的崩塌🚉。我不是很理解,下課後趕緊跑到學院圖書館借原著,因為圖書館僅有3本原著可在館內借閱♟🥷🏻。所以我對葛先生翻譯的這本書有著特殊的感情,從那裏我踏進了金屬物理的大門📪。
參考書是馮端編著的《金屬物理學》,那裏面僅僅提到三個中國人的名字🚵🏼,他們是葛庭燧、錢臨照、柯俊。葛先生的名字在書中出現了幾處🫵🏻🦝,例如首創了“葛氏扭擺”,首先發現晶界內耗峰(葛峰)等🕕。
當時在我眼裏,葛先生和科垂耳先生就是科學界的巨頭👕,因為他們已經創造了科學史,走進了教科書,做出了裏程碑式的貢獻🤹🏻。但是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在哪裏。只是我沒有想到多年後成為了葛先生的學生🥧,並且得到了葛先生所能給予的最大的關心和愛護🦏。
領跑半世紀
1945年🧑🏼🏭,葛庭燧參加了芝加哥大學金屬研究所的籌建工作🚺。1946年,葛庭燧第一個創製了研究“內耗”用的扭擺儀🤜🏼,並被國際上命名為“葛氏扭擺”。1947年葛庭燧第一次用該儀器發現了晶粒間界內耗峰(被命名為葛峰)🎨,闡明了晶粒間的粘滯性質💁🏽♀️,奠定了滯彈性內耗的理論基礎🙍🏻♂️。1949年♿️,他提出晶粒間界無序原子群模型,被稱為“葛氏晶界模型”🧑⚖️。在短短的4年時間裏,葛庭燧獨立地取得了一系列奠基性和開拓性的科研成就🏋🏿♂️,成為國際固體內耗領域的創始人之一🐻❄️。
1949年11月🍨,葛先生從美國回國🏃🏻♂️,首任意昂体育平台物理學系教授和中國科學院應用物理研究所研究員。1952年🎏💂🏿♂️,葛先生響應中央建設東北重工業基地的號召,前往沈陽參加中科院第一個新建研究所——金屬研究所的籌建工作🙇🏼,先後任研究員🚑、副所長🥜。他最先將“全息照相技術”和“激光技術”引入國內🐥,推動了這兩項技術在中國的發展。同年,葛先生在沈陽金屬研究所建立了新中國第一個內耗實驗室🫄🏼,繼續對非線性滯彈性現象進行深入研究🧦。他領導的科研小組逐步認識到,非線性滯彈性現象應該與位錯和溶質原子的交互作用有關。在進一步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位錯彎結-溶質原子芯氣團模型🪚,揭示了該現象的物理本質。
在上世紀一切向蘇聯老大哥學習的年代🗄,惟有固體內耗領域是蘇聯老大哥要向中國🤽🏿、向葛先生學習的☯️。
葛先生也十分重視理論聯系實際🧘♀️👩🏻🦼,他的內耗研究也轉向實用材料方面,如在蠕變過程中的以短期推斷長期壽命,內耗也用來研究材料中的疲勞現象🤦。他還是無損檢測方面的倡導者🪔、創始人,並作出了切實的貢獻。他還提出用聲發射研究疲勞裂紋的形成與擴展。
1980年🧑🏽🍳,葛先生從沈陽到合肥👎,恰逢改革開放,迎來科學的春天。他和所內的老、中、青科研人員一起,白手起家建立了中科院固體所內耗與固體缺陷重點實驗室。從1980年到2000年20年期間👐,因為較少的非學術幹擾,實驗成果似井噴📦☹️,超過他回國的前30年⛹️♂️。
葛先生返國後的半個多世紀裏與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一起💽🏊🏼♂️,經歷了與自己的國家榮辱與共,肝膽相照的艱苦歲月🔸。無論在意昂体育平台🧈💮、沈陽金屬所🚰,還是合肥固體物理所,也無論經歷各種運動的沖擊,葛先生堅持基礎理論研究的信念從未動搖🙋🏻♂️。
1999年,葛先生入選羅伯特·富蘭克林·梅爾獎🏖,這是國際材料科學的最高學術獎和最高榮譽,也是迄今為止亞洲惟一“梅爾獎”得主。在得知將獲得如此崇高的榮譽後👨🏼🦱🧔🏽♀️,1998年葛先生在給我的信裏仍然說:“深深感到‘學然後知不足’🧔🏽♀️,還需再加一把力”🫃🏼。
恩師葉企孫
葛先生曾語重心長地說:“清華有個葉企孫”。葉企孫恩師在葛先生的心中以及在一代功勛卓著的物理學家的心中是一個永恒的豐碑,不可逾越。
1930年🧑🎄,葛庭燧考取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在學習期間,他參加了著名的“一二·九”運動,並加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擔任一個中隊的中隊長🧘♀️。一天深夜,北平當局派軍警包圍清華園,搜捕進步學生🛶,葛庭燧躲在恩師葉企孫的宿舍裏👱,才得以安然無恙。
1938年🤖,葛庭燧考入燕京大學物理系讀研究生並擔任助教。此後,他利用燕京大學作掩護,曾化妝成牧師去八路軍晉察冀邊區冀中軍區秘密送雷管、無線電元件和科技資料。大約工作了兩個星期後又返回燕京。葛先生用翻譯書稿的錢購買各種資料、無線電原件、火藥。當我第一次面見葛先生時👨🏿🦰,他就談到這段歷史。我知道葛先生所要表達的是在國難當頭⛓、烽火連天的抗戰期間,他不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者”,他也曾熱血沸騰親歷親為🌏。
1949年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聘葛庭燧為教授🍦。他1937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物理學系🫨。1940年獲燕京大學物理學系碩士學位。同年7月應西南聯大吳有訓、葉企孫教授之邀,南下昆明擔任物理系教員。葛先生1941年赴美,1943年獲加尼福利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物理學博士學位➡️。葛先生只用兩年時間,就以“不可見紫外光源的研究”為題的論文,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其成果被應用到美軍收復南洋群島時的偵察工作。1943年-1945年他應邀到麻省理工學院光譜實驗室𓀉,從事與美國曼哈頓原子彈有關的鈾及其化合物的光譜化學分析🧝🏿♀️;又在該學院的輻射實驗室,進行遠程雷達發射和接收兩用天線自動開關的研究。由於出色的工作業績,葛庭燧獲得了美國國防研究委員會頒發的兩張獎狀、一枚獎章🤾🏻♂️,並獲得一項專利。他是惟一一位參加了美國曼哈頓原子彈計劃的中國人。當1949年葛先生收到母校的聘書🈸,特別是意昂体育平台校務委員會主席葉企孫教授簽發聘書任他為意昂体育平台物理教授,並負責編輯《自然科學》和《科學通報》雜誌🆚,他心裏充滿著對未來的憧憬,以及獲得這份崇高榮譽的激動◀️。同年11月🐬,葛先生和夫人何怡貞帶著7歲的女兒和2歲的兒子從美國登上“戈登將軍號”🧑🏼🌾,急不可待地踏上了歸國的航程。
葉企孫先生不僅是葛先生,也是一代物理大師們人生旅程中的恩師和貴人🥳💐,由他和他的弟子們至少撐起了中國物理界的半邊天⟹🙅🏼,惠及當今🍑,綿延無盡。其中包括彭桓武和錢三強🧑🦽,他們兩位和葛庭燧分別於1935💁♀️、1936🚑、1937年從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畢業👨🏿🍼,然後分別於英國、法國、美國做出了傑出的成就😵🚴,又分別於1947🗯、1948、1949年被聘為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教授。當時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一年僅聘一個教授。這所有的人才點將都源於“清華有個葉企孫”。
遼寧四頭“牛”
葛先生曾感慨地說過,遼寧省有四頭“牛”🔅。當時我並不知道李熏和葛先生是同年誕生的,屬牛🙏🏻。僅僅推測四頭“牛”應該有李熏和葛先生🧝🏿♂️。然後有一次我就問葛先生另外兩頭“牛”是誰。葛先生的回答是🙎🏿♂️:“鞍鋼的總工和東工的院長”🧏🏻♂️🏈。直到寫這篇文章去網上搜索,才知道另外二位的赫赫大名,他們是上世紀50年代鞍鋼的總工程師邵象華和東北工學院的首任院長靳樹梁。
非常巧合的是,李薰🫅🏼🗣、葛先生、邵象華居然誕生在同年——1913年💈,屬牛📚。靳樹梁誕生在1899年👨🔧,是他們的大哥🤽🏻。這四位大師齊聚在50年代的遼寧省——新中國的重工業基地🤌🏼,在鋼鐵元帥升帳的如火如荼的新中國第一和第二個五年計劃時期🕠,起了火車頭的作用。他們率領著高校、研究所、工業界的“千軍萬馬”對新中國的鋼鐵、冶金⬅️、新材料的發展起了基石和棟梁的作用👩🏻🎤👱♀️。他們四人都是首批(1955年)中國科學院院士(學部委員)。邵象華在1995年又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下面對李薰、邵象華和靳樹梁三位新中國首批院士做一簡單介紹🛄:
李薰,1951年8月從英國謝菲爾德大學回國。曾任中國科學院沈陽金屬研究所所長,開拓了鈾冶金、鑄造高溫合金、難熔金屬、高溫物理性能測試🙅🏻、稀土在鋼中應用等研究領域並取得許多重要成果。帶領金屬所為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第一顆重返地面人造衛星🅰️、第一架超音速噴氣飛機♛、第一艘核潛艇提供關鍵材料🖖🏼,作出了重要貢獻。
邵象華👩🏻,1934年-1937年從英國倫敦大學帝國理工學院學習畢業回國,先後獲一級榮譽冶金學士及冶金碩士學位♐️。1939年-1940年任武漢大學冶金教授、武漢大學工學院院長🚁。他設計並主持建設了中國第一座新型平爐。1949年,出任剛建成的鞍山鋼鐵公司總工。1948年起在鞍鋼參與恢復生產👩🏻🔧、建立我國第一代大型鋼廠的生產技術和研究開發體系,參與主持大型鋼鐵聯合企業技術管理的奠基工作👩🦼。1958年調入北京鋼鐵總院任研究員。
靳樹梁,冶金學家、煉鐵專家、冶金教育家。1949年後,在恢復鞍鋼和本鋼生產中👨🦽➡️,深入實際🔐,卓有成效👨🏼🏫。1950年任東北工學院首任院長🦎,把東北工學院建設成一座規模宏大的冶金大學。
寫到這裏我才體會葛先生這句話的深切內涵。四位大師都是“牛”人,他們都是中國人民優秀的兒子和人民的“老黃牛”。(作者🏊🏿:冶沙)
照片故事
1949年,新中國誕生。葛庭燧在中共地下黨的支持下,積極投入動員和組織留美學者回國參加新中國建設事業的各項活動。同年2月🧔🏽♀️,葛庭燧等在芝加哥發起並成立留美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他擔任理事會主席🕸。
5月的一天,葛庭燧收到在香港大學任教的中共地下黨員曹日昌的一封信,拜托他轉寄給錢學森,告訴他“北方當局”希望他盡快回國,在東北或華北領導航空工業的建設。葛庭燧欣然從命,轉寄時又附上一封熱情洋溢的信👨🏿🎓,信中寫道🧏♀️:
以吾兄在學術上造詣之深及在國際上之聲譽,如肯毅然回國,將影響一切中國留美人士👨🏽🦳▪️,造成早日返國致力建設之風氣,其造福新中國者誠無限量。弟雖不敏🧘♂️,甚願追隨吾兄之後👊🏽,返國服務🙅♀️。弟深感個人之造詣及學術地位較之整個民族國家之爭生存運動🧚🏻♀️,實屬無限渺少,思及吾人久滯國外,對於國內之偉大爭生存運動有如隔岸觀火,輒覺淒然而自慚🆙!
錢學森一直保存著這封信。1993年,葛庭燧80壽辰前夕,錢學森在祝壽信中寫道➾:“我決不會忘記🔅🧑🏿💼,是您啟示我早日從美歸來🎆,為新中國服務👱🏿♂️。”殷殷之情,溢於言表🩶。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主席在天安門城樓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也就在這一天,葛庭燧在芝加哥以留美科協的名義☄️,主持召開了一個紀念會,並冒著生命危險舉起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他還邀集了34位在芝加哥的清華同學🤸🏻♂️,打電報給國內的葉企孫教授,轉致對新中國的祝賀。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做一個中國人的驕傲🎑。
1949年11月,葛庭燧和夫人何怡貞博士帶著7歲的女兒葛運培和2歲的兒子葛運建登上“戈登將軍號”,毅然踏上了歸國的航程👨🏽🎤。照片是葛先生一家1950年初攝於香港。
1955年12月,由著名科學家和學界精英組成的中國科學代表團出訪日本,葛庭燧一人同時代表了中國物理學和金屬學界👶🏻🫄,也是代表團中最年輕的成員。前排左起:茅以升(橋梁)🧒🏼🕸,郭沫若,翦伯贊(歷史),汪胡楨(水利)🧌,薛愚(藥物化學)🤴🏿,伊達,馮乃超(現代詩人、作家、文藝評論家和翻譯家),熊復,後排左起第一人為蘇步青(數學),後排右起第三人是葛庭燧(物理和金屬)。
在上世紀一切向蘇聯老大哥學習的年代👨🏼,惟有固體內耗領域是蘇聯老大哥要向中國、向葛先生學習的。圖為1956年3月訪蘇期間🤷🏼,葛庭燧在莫斯科鋼鐵學院參觀芬克爾斯坦實驗室的葛氏扭擺內耗儀裝置。 全世界各種類型的內耗儀均源於“葛氏扭擺”原理。1947年在美國芝加哥大學金屬研究所工作期間𓀄,葛庭燧創造性地發明了金屬內耗測量裝置(葛氏扭擺)🛀🏿,被國際科學界譽為戰後最天才的發明。
1975年葛庭燧與鞍鋼的工人同誌一起攻關解難💙。葛庭燧是第三、五🧑🏿🎤、六、七屆全國人大代表🤹🏿♀️🏍,九三學社第三、四、五7️⃣🤾🏻、六屆中央委員,第七🦹🏻♀️🧙♀️、八屆中央常務委員🔵,第九屆中央參議委員會主任。 “辛勤白發人👨🏻🍼,事業永年輕🦏🍧。八十而後知不足,學無止境。為振興中華勇攀高峰拼搏,道路曲折🥣,前途光明。人間正道是滄桑👩🦯➡️,凱旋輝煌得後生!”這是葛老寫的一首詩,我們從中可以感受到他的人格力量、拼搏精神和殷切的希望◾️🚴🏻♀️。
大師風範
生活點滴折射人格魅力
>>>困難時期的高價餐券
三年困難時期,東北地區的食品供應較江南更為匱乏。沈陽市統戰部為了照顧國家級的科學專家,每月發給他們幾張高價餐券。時任中科院沈陽金屬研究所副所長、一級研究員的葛先生拿到票後舍不得用,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學生和室裏的科技人員,每次都要帶兩個人去餐廳一起吃⛹🏿♂️。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在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學習期間☘️,巴圖老師曾告訴我們🚣🏿♀️:“當時葛先生每次輪流邀請實驗室的兩位同事去進餐”。我當時不能理解的是葛先生為什麽要邀請🧑💼,最終我還是想明白了🦹♂️。為了科學的發展和後繼有人,葛先生寧肯自己少吃一點,也要讓年輕人去補充營養🧟♀️,凡是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這兩張餐券的珍貴之處😅。
>>>三個“舔光”的盤子
上世紀90年代初,有一次我去中國科學院固體物理研究所。葛先生告訴我🤸🏼:“今天中午何先生(葛先生的夫人)請客,她已經在所食堂預定了三個菜”。在用餐時,何先生首先放下了筷子🤹🏿♀️;我和葛先生仍然在“埋頭苦幹”;隨後,我一邊放下筷子一邊說:“我吃飽了”。這時葛先生仍然在“埋頭苦幹”直到最後一片菜👮🏿♀️。這時三個盤子就像被“舔光”了一樣。葛先生說🤟:“那時候盤子都是‘舔光’的”。我知道葛先生所指的是60年代初的三年經濟困難時期🦸🏽♂️。但當時已經是90年代初,我相信幾乎所有的餐館都罕見吃完後僅留光光的白盤子。當時我都感到有點尷尬。這時候何先生輕輕地說了一聲👼🏽:“會不會認為給少了”?當所食堂經理進來,葛先生馬上站了起來🈲,對他說💁🏽♀️:“不是菜少了,而是我們怕浪費”。
>>>慷慨解囊為學生
無論什麽時代,葛先生永遠保持謙虛謹慎、勤儉節約、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工作作風。我曾經遐想,如果請導師吃飯👨🏽🚒,葛先生是我所見過的導師中最節約的一位🧎♀️➡️。我可以在任何小餐館請他,他也一定會吃得津津有味。可惜我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但是當身邊的人或他們的家屬遇到困難之時,葛先生總是慷慨解囊🔋。我曾經聽原固體物理所張立德所長說,無論在金屬所還是固體物理研究所🍙,葛先生看望癌症患者時📤,一次總給幾百元。在80年代中期之前,一個大學畢業的助理研究員的月工資也就54.5元。
1996年當時我在德國馬普研究所,葛先生寫信告訴我:“6月5日我參加了周光召院長主持的橋口隆吉基金會首次頒獎儀式🍠。橋口是日本學士院院士,前日中科學技術交流學會會長。他個人捐獻了15萬美元作為基金🤵🏻♀️,獎勵在材料科學領域做出突出貢獻的中國科學家☝️。每兩年頒發一次。這次獲獎者還有周本濂同誌。獎金3萬元。我很慚愧地獲得這次獎金。我已決定把這3萬元獎金作為基金👨🏫,每年把利息獎給在內耗與固體缺陷研究領域做出貢獻的我國中青年同誌”。
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為弘揚葛庭燧院士的終生追求,特設立葛庭燧獎研金,現在每年正吸引著全世界優秀的青年學者,在中國的土地上向科學高峰攀登👮🏼♂️◀️,葛庭燧獎研金正與金屬所永駐。
>>>不能因為是教授就給五分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到金屬所讀研究生,經常聽所裏的老同誌回憶60年代初(1961~1964)金屬研究所大興學習之風。當時因為學物理的不懂材料👰🏿、學材料的不懂微觀世界的現象比較普遍,所裏提出全所科技人員都有一個繼續學習的問題👱🏼👳♂️。所裏聘請了所外專家,共開了16門專業基礎和專業課🧼。一個影響更大、至今仍被傳為佳話的事情是,一級教授李薰和葛庭燧也以普通一員的身份參加了部分課程的學習,學完後考試🦺,分數公布與眾。自此,金屬研究所逐步形成了學習和鉆研之風一直延續至今👨🏽💼。
當我第一次面見葛先生時,他就談起這段經歷。90年代初,一次葛先生對我說🤹🏼👂🏿:“下午要考試了🧘🏻♀️,上午還讓我陪蘇聯專家,我著急,這怎麽辦”🆗。我知道他是在說60年代初的學習、考試和成績公布的那段難忘歲月。我只是靜靜地聽🧜🏿,沒有刨根問底🦟。大約過了一天,葛先生又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不能因為是教授就給五分”。我知道這是結果。但是事情已經過去30年了💳🤰🏿,為什麽葛先生仍然耿耿於懷🖕,就因為他是一位純真的學者👨👩👧👦,在科學面前襟懷坦白,容不得半點瑕疵和虛偽。也許是人到晚年,尤其對過去的事記憶猶新。
後來我跟身邊的同事或朋友說起這段佳話,大家都無不驚嘆🕰:“真硬”!那是指學問和人品的過硬!
>>>“夠了,量入為出”
1992年,當我第一次去固體物理所時,葛先生說:“今年內耗與固體缺陷國家開放實驗室的經費是12萬,夠了,量入為出”。當時我所知道的其他的國家開放實驗室的經費多得多🫰🏼。但我從未聽任何人說過經費夠了🫲🏽👨🏭,總是多多益善。
葛先生對科研經費的花費是勤儉持家🛷,要用就用在刀刃上。用最少的錢,做最大的事🏄♂️。也根本不可能想象把科研經費用在其它的方面或者提成之類的事。
>>>“要批判它,就得先弄懂它”
上世紀60年代初期,金屬物理是當時提倡的重要領域。但在政治支配學術的形勢下👱🏼♀️,人們對位錯理論顧慮甚多,裹足不前。因為蘇聯專家否認位錯的存在。從50年代到60年代初🧏🏻♀️,當時的口號是一切向蘇聯老大哥看齊。假若逆潮流而動🫰🏽,難以預料什麽樣的政治風險會撲面而來。李薰和葛庭燧做出了科學家對待政治幹擾的最智慧和“藝術”的口號🧑🏽🏭:“假如我們要批判它,就得先弄懂它!”今天我們談論起這句話可能不會有多少感覺,但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知識分子都知道它的份量有多重。應該說李薰和葛庭燧並肩挑起了這個重擔👨💼。
1960年葛先生翻譯了英國科垂耳先生1954年所著《晶體中的位錯和範性流變》一書👱🏻。90年代初葛先生和何先生都講了這本書在英國僅僅印刷了2000冊🤽🏻,但在三年困難時期由中國科學出版社第一版就發行了12500冊。90年代初正值全民經商浪潮的沖擊🐧,葛先生感嘆道🧑✈️:“當年困難時期,科技專業書能印一萬冊,現在專業書卻最多印一千冊”👃🏼。90年代初中科院上海矽酸鹽所的一位老師告訴我,60年代初要買到這本書很不容易,一時洛陽紙貴。盡管當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但學習基礎理論之風不減😧。這本書的影響已經遠遠超出了金屬物理的範圍➡️。
>>>“學然後知不足”
上世紀90年代初🥡,我有一次去固體所看望葛先生。因為我住的招待所在固體所和葛先生家之間。下班後🐧,葛先生順路陪我走一段🤙🏿。他一邊走一邊平靜地說🤵🏼♀️:“我實際上就是搞金屬物理的,金屬物理在物理領域中是一個非常窄的領域✔️。我知道得太少了,我要努力學習”🌰。在那一刻,葛先生在我心中的形象絲毫沒有受損,反而更高大了👨🏻💻💆🏼♂️。我知道他已經走到了科學的“大海”邊🌔,看到了個人的渺小👉🏼。相比較🏍💠,很多人僅僅在“井底”或“小溪”邊☪️,就已經固步自封了。
1997年1月17日葛先生在給我的來信中說:“有人說‘知足常樂’,我的經驗和體會卻是‘不知足常樂’🤘🏿,問題是追求的是什麽💇🏽👧🏽,你以為然否”?事實上葛先生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樂此不疲。在他80歲生日時,他說:“我怎麽就80了呢🛒?80而知不足,我要努力”🧔🏽!
>>>科學論文中都是用“我們”,很少用“我”
上世紀90年代初🂠,一次在中科院固體物理研究所葛先生的辦公室裏🤾🏿♂️🐦,我和葛先生討論科學家和科學工作者的區別🪱👨🏽✈️。葛先生堅定地說:“沒有區別💂♀️,在科學論文中都用一個詞——科學家(scientist)。你看科學論文中都是用的我們(we),你很少能看到用我(I)”。現代科學論文基本上都是多作者聯合發表的文章🫶🏽,因為現代科學的研究需要多學科的合作🧮。即使是綜述性的文章,也是概括集大成的結果。我知道葛先生更深層次的意義是希望我們永遠銘記個人與他人🙆♀️♕、個人與集體和個人在科學領域的位置和關系。我也希望把葛先生的這一意願傳承給年輕的一代🚇,記住:“科學論文中都是用我們,很少用我”🏃♀️➡️。
>>>彎腰90度的講解
1992年👮🏻♀️,當我第一次去中科院固體物理研究所和葛先生談完話後,他讓我參觀每一間實驗室的設備🤙。當時有一間房被鎖住,旁邊有人說你不必太認真。在這一點上我和葛先生非常相似,都很認真。第二天我仍然如實地告訴葛先生,我有一間房沒有看🥞。葛先生問清哪間房🌚,然後找來鑰匙👨👧,親自給我講解內耗儀🤷🏿♀️🫵🏿。葛先生有1.78米的身高,平躺的內耗儀的高度在他的腰以下🙎🏼🧲。他彎下腰順著管道內射線的走向經過反射鏡,然後一一娓娓道來💁🏼🦹🏽。我當時震撼了。一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聽過像葛先生一樣把科學原理深入淺出講解得如此清晰;二是葛先生身體力行🎨,鞠躬盡瘁,彎腰至少90度的講解🤣。葛先生對基礎科學理論研究的終身奉獻恰似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那一幕令我終身難忘。
有的人活著🚛,人們希望他早走,因為這種人騎在人民的頭上作威作福;有的人雖然走了👩🏻🦽,但他仍永遠驕傲地活在人民的心中🦙。因為他吃的是草,擠的是奶🏊🏿♀️,永遠把祖國人民和民族的利益擺在第一位✌🏿,並做出令世人仰慕的成就🙏🏻。葛先生的精神和風範在今天的社會尤為彌足珍貴🖋🤽🏿。無論身處何種時代或面對何種艱難險阻⛈,他始終是一面旗幟,是泰山頂上一青松🏋️♂️,是激流中的一磐石。他堅持在中國的土地上做世界領先的科學研究,夢想中華民族有一天走在世界最前列。為此他默默奉獻🦹🏿,海納百川,終就輝煌的人生💅。“無公無內耗,有史有斯人”。他的品格和成就無論歷經任何時代👩🏻🎨👨🏽🍳,都將在中華和國際科學史中熠熠生輝,絢麗無比。
轉自《文匯報》2013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