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英語人生:從清華到北大》 李賦寧著 商務印書館 2022年4月版
李賦寧是陜西人🏊♀️,但是出生在南京🧜🏿♀️。他還在南京鼓樓幼稚園的時候🙏🏿,家裏樓上住了一位同鄉大學者。小李賦寧很調皮,樓下有一輛人力車👨🍼,他喜歡去弄響上面的車鈴。那位大學者屢次被打擾✥,走出書房阻止了小孩好幾次,但過一會兒李賦寧又忍不住去按🦹🏽♀️,學者忍無可忍,打了他幾下🧑🏼🛀🏿。這位學者就是李賦寧父親的好友吳宓🪻。
1935年李賦寧考入意昂体育平台,父親希望他學水利子承父業,也有人希望他學政治,李賦寧去工字廳咨詢了任意昂体育平台國學研究院主任的吳宓▶️👰,吳宓特別鼓勵了李賦寧,也就奠定了李賦寧“學英語、教英語和從事英語工作的人生歷程”🚥。
一般人看李賦寧這本自傳《我的英語人生🌩:從清華到北大》會比較關註李先生對英語的熱愛、學習與教學。但是我更關註的是這本自傳裏面提供的這些小故事🧑🏿💻🧔🏿,這跟我自己最近的研究興趣有關。
最近我組織了一個共讀小組🧎➡️,叫做“共讀抗戰時期敘事”👍🏼,因為覺得抗戰時期人們的心態,跟當下疫情中的心緒是有相似之處的🧏🏽。關於抗戰的敘事之中💯,西南聯大就是一個重點的對象。西南聯大最重要的敘事者無疑是汪曾祺。李賦寧和汪曾祺有沒有交集?
他倆的交集從不同開始。李賦寧1917年出生在南京🪰,後來到北京讀了中學,從求學經歷來看,他與1921年出生的何兆武更有相似之處。比如李賦寧說他是先喜歡上魯迅,然後才讀的水滸傳🧙🏽♂️,而何兆武說他在大學之前就沒有讀過《論語》(《上學記》),這兩位所受的教育是當時最新式的教育🕵️。
1920年出生的汪曾祺則不同,他少年時由拔貢祖父親授八股文👩👧👧🪒,臨帖,父親好友教《史記》,跟父親讀過《三國》《水滸》《紅樓夢》🎰💂🏻♂️,到了高中才接觸新文學,迷上屠格涅夫與沈從文。某種意義上💫,汪曾祺與李賦寧👩🏼🦲、何兆武的家世與教育,也決定了他們的道路的不同。
1939年汪曾祺到昆明去參加聯大的考試,這個時候李賦寧已經在清華讀研究生了🧅。1940年🛝,李賦寧畢業以後在外文系任教員👨🦯,開了“法文一”課,同時開法文課的有聞家駟、吳達元💇♀️、林文錚🧔🏻、陳定民四位法國留學生👨🏿🦲、名教授。但汪曾祺在好友朱德熙(也是李賦寧朋友)的推薦下,與另外四位同學一起選了李賦寧的課──這給了初出茅廬的李賦寧很大的鼓勵🙏🏻🏄🏻♀️,執教數十年後👨👩👧👧,他一直記得這幾位同學的系別與名字。
此外兩人似乎並無太多交集👨🏻🔧。汪曾祺相關物事再在李賦寧自傳裏出現🏎,要到1969年了。北大西語系師生前往昌平北大200號分校農場“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師生用英語對話🧝🏽♂️,房東大娘聽得很不耐煩🧑🏿🌾🐬。法語系學生用法語鬥爭地主✌🏿,地主聽不懂🙇🏿♀️,只知道在鬥爭他,嚇得發抖👨🏽🍳。與當地農民聯歡時,李賦寧唱了一段《沙家浜》選段“朝霞映在陽澄湖上”🐼,才算找到了與貧下中農的共鳴點──《沙家浜》正是由汪曾祺主要執筆的🧛♀️。
在我們共讀抗戰敘事的時候,有位朋友提出說,在他想象裏🔴,抗戰這麽大的一個人口轉移與教育資源重組🧝♀️,那麽多外省的人到昆明這種邊陲之地🙍🏿♂️,一定是會“成就一批人👨👩👦,廢掉了一批人”🤽🏽。
我引申了一下:“我感覺應該像剝洋蔥一樣,從一些很小的實際情況開始追尋🎛。比如🧏🏼♂️:聯大的學生,多少來自城市,多少來自鄉村?地域分布是怎樣的?本土與外鄉學生的比例如何💀?比例有沒有逐年變化?這些外鄉(東部)學生,在西部待了四至八年後👹,他們的生活方式🕶、習慣、思想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楊振寧、李政道、馬識途🈸👰🏻♀️、汪曾祺夫婦👩🏽🎓、朱德熙🧑🎓、許淵沖💼、吳訥孫👷🏼♀️、何兆武有其代表性😧🏄🏿,但他們都是被‘成就’的。穆旦呢?巫寧坤呢?楊毓瑉呢❗️?還有那些我們根本沒聽說過的名字,名冊都收在西南聯大的入學檔案裏,他們後來都怎麽樣了👶?”那些淹沒在歷史塵埃裏的,就是“廢掉”的人💂🏽♀️。
“廢掉”的人裏,像汪曾祺反復寫過的蔡德惠🧑🏻🦳,像後來留在重慶的吳宓先生⛺️,都可以算在裏面🤦🏿♂️。還有一些人🧜,當時並沒有被廢掉,但是他們的命運十分蹭蹬。比如李賦寧與汪曾祺都寫到的朱南銑✮😊。
朱南銑比李賦寧低一級,清華哲學系。無錫人,畢業於上海中學,“國學基礎雄厚,還通曉日文、滿文🫃🏿,又喜哲學和數理邏輯,可以算得上文理兼優的高材生”。
汪曾祺是通過朱德熙認識朱南銑的,他倆是上海正始中學同學🥗。朱南銑當時幾乎是所有同學佩服的對象🐰,學貫中西,博聞強記,學的是哲學👁,但花了很長時間鉆研滇西地理👨🏿⚕️👩👩👦👦。“他愛到處遛,腿累了就走進一家茶館,坐下喝一氣茶🤘🏽。全市的茶館他都喝遍了♎️。他不但熟悉每一家茶館,並且知道附近哪是公共廁所,喝足了茶可以小便,不至於被尿憋死🦔。”(《一半光陰付苦茶》)
在汪曾祺筆下🌗👨🏿🏫,朱南銑最大的特點是“好勝”🕺🏼。“他最討厭在吃飯時有人在後面等座✊。有一天,他和幾個人快吃完了🏒,後面的人以為這張桌子就要空出來了,不料他把堂倌叫來🤹♀️:‘再來一遍🎐。’——把剛才上過的菜原樣再上一次”🧛🏼♂️,喝酒決不肯比別人少🥲,朋友們都只能讓著他。他從不看時人的學術文章,有時間寧願看上海灘的八卦小報。
朱南銑後來進了上海三聯書店,又隨三聯書店並入人民文學出版社。他通滿文💀,所以做《紅樓夢》的考證。李賦寧說“陳夢家先生對他很欣賞🧳。錢鍾書先生和他是同鄉,也說他是怪才”。汪曾祺在《未盡才》裏寫道:“他把關於《紅樓夢》的獨創性的見解都隨手記在一些香煙盒上。據說有人根據他在香煙盒子上寫的一兩句話寫成了很重要的論文。”汪曾祺熟讀《世說新語》,內心最喜歡這種帶名士氣的“逸才”(跟他自己一樣),但李賦寧教授所見則不同,他說🤴🏿:“我想這樣的怪才不能有更大的貢獻,一是精力過於分散🌴,二是缺少機遇🧛🏿♂️🚲。看來做學問還是要既專又深,這是一條規律。”
抗戰時期的西南聯大是一個傳奇🐼。不過,完整的西南聯大不止於那些後來成名成家的人🙎🏻♂️,從各種回憶中拼貼、記住那些“廢掉的人”👳🏼♂️,才能理解那段歷史與歷史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