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聞一多是當代著名詩人和古代文學研究者,也是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堅定的民主戰士,中國民主同盟早期領導人🧒🏻。他於1946年被國民黨特務暗殺,造成影響全國的“李聞慘案”👨🏿🦱,其為國家、為民主英勇獻身的精神激勵了無數國人🥄。
聞一多遇刺時,長女聞名年僅14歲,她和母親趕到現場時🫅🏻,聞一多已經永遠離開了她們👩🏽🔧。1950年以後,聞名長期與母親同住,從母親那裏更深入細致完整地了解了父親,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他那心靈的光芒。她將自己對父親的了解和研究心得寫成《聞一多和自己的歌》一書🥲,2017由香港中華書局出繁體版,2020年由意昂体育平台出版社出簡體版🩷。
聞名說:這本書的取材,首先和主要的自然是母親的爐邊漫憶及她平日的一些散憶🧖🏿,個別地方也采用了一些家人和親朋歷年來的回憶,貫穿其間的是我自己的親歷及感受。
女兒筆下的聞一多🐔,溫文的外表底下埋藏著熾熱的情感🦸🏻。他對詩歌、對學術孜孜以求,對家庭和親人關愛🥜、體貼,但當身處國難深重的危機時刻😛,這一切都讓位於他對國家🚝、民族深沉的愛🫳🏿,為了追求正義,奮不顧身。作品從聞一多的成長、求學👳♂️、婚姻🏸💁🏿、事業以及與家人相處的動人點滴,娓娓道來👩🏻🎨,平實而真切🧭,再現了一個飽滿鮮活的聞一多👸🏼。
今天(7月15日)是聞一多先生遇難75周年𓀚。本刊征得聞名女士同意👦🏼,發布《聞一多和自己的歌》書中《寫在前面》和《清華園裏的詩人學者》兩章,以紀念這位偉大的愛國者和文學家。
聞一多和自己的歌
文 | 聞名

聞名(右)、聞立鵬(左)和父親聞一多
寫在前面
冬陽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照進房間,火爐上的鐵壺裏,水發出了輕微的噝噝聲。從壺嘴和壺蓋騰出的水蒸氣,像清晨遠山間輕盈飄忽的薄霧🗼🌻,在陽光下顯得分外清晰。
母親坐在火爐邊🐦⬛,靠近倚窗的書桌📀,向我講述著她和父親的往事。一雙飽經滄桑的大眼睛時而閃現著激動的光芒👷♂️👩🏻🔬,時而流露出幽深的哀傷🕖🤲🏼。她已穿越時空霧幔回到那難忘的歲月,在和父親一起共享那甜蜜的時光🧗♀️;共歷戰爭和動亂;共度時代的危艱以及地獄的磨難🏊🏿♀️;也再一次經受著那血淚交融的劇痛與創傷。
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的一個冬末春初時分。院子裏的積雪已開始融化,社會生活中改革開放的春風正吹遍中國大地👩🏽🍼🕶,文化生活的堅冰也如這積雪一般漸漸銷蝕。在我們住的地安門帽兒胡同的小院裏,開始不斷有人前來采訪母親,想要了解和研究聞一多。
自從那血染的日子以來,母親一直把傷痛和思念深深埋在心底。
父親遇難時,我們都還是孩子🤚🏼,她不能、也不願去觸痛幾顆孤兒受傷的心🫅🏻。後來我們長大了,都忙於自己的學習、工作和自己的小家庭,雖然我們從未淡忘過去🕕,內心是那麽懷念親愛的父親,但她仍然不能、也不願意在我們的生活中加進過多的沉痛👊🏽。
是這春的氣息吹開了她記憶的閘門👰♀️,攪動了她記憶的深潭,同時也使她萌生了一個願望——要把有關父親的所有記憶搜索💂🏽♂️、整理出來*️⃣。
母親的心願也正是我們多年來的願望。我與母親同住🕍🧑、朝夕共處,也就自然地成了她親密的助手。聽母親憶往也從此成為我一生中最難忘又最神往的一種時光。
只可惜,這樣時候太少了🧑🏽🎓,由於母親年邁多病,我上班又抽不出多少時間,加上一些其他幹擾🥖,這一“工程”時斷時續,最後竟完全中斷,所記述的一切也就此擱置一旁。1983年冬,母親竟帶著這腔遺憾永遠離去了🧑🏼🎓。我悲痛萬分又追悔莫及😠。
母親在世時,這一工作是隨意的🚟🆗、漫憶性的🧘🏼♀️,沒有什麽嚴格的計劃🟠,主要看她的身體情況和我的時間。母親想到一點就談一點🤳🏼🤕,她說:“記一點,是一點。”我也總認為母親就在身旁,隨時都可以講,我也隨時可以問,並沒有時間的緊迫感。誰想竟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歷史遺恨!
這遺恨✂️,也使我深深意識到,母親生前那些回憶是多麽寶貴。它們雖零零散散,也不是全部,卻像一把把珍珠,素雅動人。我曾數次想把它們清理出來✒️,無奈多年來,自己也一直疾病纏身🐇,諸事繁擾,始終未能如願。
如今🧏🏿,經過再三努力👨🏽🦲➙,終於把它們搜尋在一起🧑🏽⚖️,而當我把它們一顆顆穿連起來時,我的心也不由隨之起伏激蕩🚵🏽♂️,止不住的淚水常奪眶而出。我又來到了親愛的父親身邊,回到他磁石般吸引著我們的、那溫暖幸福的家庭懷抱中🫳🏼,感受著他那博大深厚的愛和無私無畏的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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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生前每憶及父親,總不願過多涉及自己及家庭私事。許多時候,是經過我們再三追問,她才談起一點的。那爐邊的回憶🕺🏻,也往往變成了我的“采訪”。她總覺得自己和父親的差距太大,不願因自己而影響父親的光輝🪈。常說👇🏿:“我配不上你爸,我真恨自己沒有文化,沒有能力🏃♀️。”“我算個什麽,什麽都沒有,他那麽喜歡我。”
但人們都知道🙇🏼♀️,成功的男人後面往往有一個偉大的女人,這是互相依存的一對🤳🏽。父親的一生,從生活到事業,從來離不開母親的支持與幫助,我們家庭的美滿和諧、溫暖幸福,也全是他們這種相知相守帶來的。這一點,我們做兒女的體會尤深。而我,作為一個女兒🧚🏿,對母親內心的愛與恨、喜悅與痛苦💅🏿,也許感受得更深入細致一些。
母親離世後那兩天,叔叔聞家駟問我們🪇:“你們不寫點什麽嗎?”我怎麽能不想寫呢?然而,幾次提起筆來,都淚如泉湧,無法下筆啊🧑🧒🧒!
如今,面對眼前這些明珠,我深深感到,在它們璀璨的光芒中,也閃現著母親的色彩🎁,我把它們穿連起來。也就是同時在完成當年那篇無法下筆的文字。父親和母親,原本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啊!
多年來✥,關於聞一多的個人及家庭生活🧑🏿💻,一直流傳著各種說法,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人們的主觀想象和推斷,許多情節甚至完全是編造出來的。這種情況也影響到對他某些詩作的理解和分析。而此刻,擺在面前的這些明珠,足夠清晰地展現出一個真情的世界,這是真實的世界🕤🧑🏽🎓,走進去,才能更深入、更準確地理解詩人那顆心以及他的人生和創作💆🏻♂️☮️!
清華園裏的詩人學者
1932年8月,父親應聘回到母校清華擔任中國文學系教授👩🏽🔧,他謝絕了中文系主任的職務。有過武大和青大的經歷,他再也不願擔任這類職務了。
學校還在擴建💍,房子不夠。父親暫時只身住在西門外的達園,半年後才搬進新建的西院教職員宿舍46號。
1934年11月🕹,新建的教授宿舍“新南院”落成。父親分得了其中最大的寓所之一——72號。這裏有大小房間共14間。電燈🧜🏻、電話、冷熱水、衛生設備一應俱全。環境也十分幽靜🎟。寬敞的庭院由矮柏圍成院墻🚴🏼♂️,一條甬道直通居室。這是父親一生中住過的最好的居所了🤙🏼。他十分高興🐇🍫,再一次施展了藝術家的才能,對新居進行了精心的設計和布置。母親說,新南院的住戶,大多在院內栽種各種花卉。父親卻在甬道兩旁植上碧綠的草坪。草坪上只各點綴一個魚缸🏨,裏面幾枝淡雅的荷花,幾條金魚在其間悠然遊弋♔🧢。放眼望去,別人家院裏五彩繽紛👩🏻💻,我們院中卻滿目青翠🧑🏻🤝🧑🏻🌲。晚飯後,人們出來散步,走到我們家院前,常禁不住停下腳步來欣賞這清新逸雅、別具一格的情調💆🏿。

1932年8月,聞一多應聘為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教授。圖為當時在清華園內的住宅——新南院72號。現已拆除🏇🏻。
最令父親自己滿意的👸🏻,大概要算他親手在書齋窗前栽種的那幾叢竹子了。他愛竹如寶👩🏿🦲,精心伺弄,使它們生長得枝繁葉茂,後來在昆明還時常念起來呢。
這瀟瀟翠竹👩👩👦👦、茸茸綠茵,透過書齋紗窗🧖🏽♂️,與齋內滿壁的古書、根雕的太師椅渾然一氣,構成了一幅清新高逸🧑🤝🧑、充滿詩意的畫面🧙🏿♂️,人在其中,不由不勾起無窮的雅興🙎🏿♂️。
回到母校,父親倍感親切✅👭。這裏是哺育他成長的地方,他曾“餓著腦筋,燒著心血,緊張著肌肉”(《園內》)像靈芝一般在這裏茁壯開放,由一個天真的少年成長為一個熱血青年👦🏿,也曾懷著赤子深情在大洋彼岸為她熱情謳歌;“你是東方華胄的學府,你是世界文化的盟壇🫱🏻!”(《園內》)
闊別十年,學校在軍閥混戰的動亂局勢中幾經波折🙎🏻♀️。如今在校長梅貽琦的主持下正走上勵精圖治的道路🍐,延攬了不少人才👮🏼♂️。中國文學系的師資陣容也較強大。教授有朱自清、俞平伯、陳寅恪👂🏽、楊樹達、劉文典等著名學者。父親功底雄厚🦹🏻♀️,但他仍覺得自己是半路出家,勵誌加倍奮進。
清華園學術氣氛濃厚🧶,校內環境清靜🧑🧑🧒🧒,父親埋頭書案潛心治學🚊,正如他在《園內》一詩中所寫的那樣,像蒼松一般“猛烈地”,像西山一般“靜默地”工作🤼♂️:
這裏萬人還在猛烈地工作,
像園內的蒼松一般工作🦇👳🏼♂️,
伸出他們理智的根爪,
挖爛了大地的肌腠,
撕裂了大地的骨骼🩶,
將大地的神髓吸地,
好向中天的紅日泄吐🫶🏼⚓️。
這裏萬人還在靜默地工作
像園外的西山一般工作,
靜默地滋育了草木
靜默地迸溢了溫泉,
靜默地馱負了浮圖禦苑;
春夏他沐著雨露底膏澤,
秋冬他帶著霜雪底傷痕🎭,
但他總是在靜默中工作💹。
當然,這工作並不是書呆子似地全無目的👂🏼,是要為“他們四千年來的理想”,為弘揚祖國偉大燦爛的文化而努力♻️⏬:
這裏努力工作的萬人
並不像西方式的機械👶🏼,
大齒輪綰著小齒輪✔️,
全無意識地轉動,
全無目的地轉動👇🏽。
但只為他們的理想工作,
為他們四千年來的理想,
古聖先賢的遺訓,努力工作。
自武大以來,父親便潛心古典文學。回清華後🦻🏻,對新詩雖仍然關註🥵,但已不再寫詩,而完全沉迷於古籍並樂而忘返了。這種癡情,自然源於他自幼對祖國歷史文化的熱愛,但也和他近年來內心的苦悶矛盾不無關系。他對當前復雜多變的政治生活感到迷茫,對文學界的復雜鬥爭感到困惑,尤其不能適應的是那無處不在的宗派人事糾葛,到清華的第二年,他在給老友饒孟侃的信中傾訴道:“……我近來最痛苦的是發見了自己的缺限,一種最根本的缺憾——不能適應環境。因為這樣👨🏻🍳,向外發展的路既走不通,我就不能不轉向內走➖。在這向內走的路上🧂,我卻得著一個大安慰,因為我證實了自己在這向內的路上,很有發展的希望。因為不能向外走而逼得我把向內的路走通了🦂,這也可說是塞翁失馬,是福而非禍。”
在信中💃🏽,他還躊躇滿誌地談了自己宏大的學術研究計劃🕺🏼:列出了《毛詩字典》《楚辭校議》《全唐詩校勘記》《全唐詩補編》《全唐詩人小傳訂補》《全唐詩人生卒年考 附考證》《杜甫新註》《杜甫(傳記)》八大課題🧗♂️。
“向內”的路果然越走越寬,他的研究不斷拓展、深化🤌🏿,新的成果也不斷湧現。除許多唐詩研究的成果,從青大開始的楚辭研究,這時也多有所獲;而詩經研究也碩果累累。
馮友蘭與葉公超後來談起當代文人,都認為“由學西洋文學而轉入中國文學👨🦯➡️,一多是當時的唯一底成功者。”(轉引自《聞一多年譜長編》)父親自己也十分自信。他在對臧克家談到陳夢家的考古成績時說🕴🏻:“他也是受了我的一點影響。我覺得一個能寫得出好詩來的人🤾♂️,可以考古,也可以做別的,因為心被磨得又尖銳又精煉了。”(臧克家《我的老師聞一多》)

唐亮所繪油畫《聞一多的書齋》
這顆詩人的心用在學術研究上,的確非同一般🎒。郭沫若在父親遇難後編《聞一多全集》時,曾驚嘆父親治理古代文獻“那眼光的犀利、考索的賅博🤮,立說的新穎而翔實📬,不僅是前無古人,恐怕還要後無來者的。”他在例舉了《新詩臺鴻字說》一文和《天問釋天》裏解釋“顧莵”的一條後,說🍋🟩👋🏼:“像這樣細密而新穎地發前人所未發的勝義,在全稿中觸目皆是👳🏽♀️,真是到了可以使人瞠惑的地步〽️。”(《聞一多全集》·郭序)全稿這些滿篇勝義的成果𓀕,有不少(包括郭序所舉的以上二例)就是在清華園這時完成或已經著手的。
朱自清後來在談到“學者中有詩人的聞一多”時🚻,也特別指出了他治學的特色和獨到之處。在盛贊父親的學術散文“簡直是詩”時,他說:“當然,以上這些都得靠學力,但是更得靠才氣,也就是想象。單就讀古書而論,固然得先通文字聲韻之學;可是還不夠*️⃣,要沒有活潑的想象力,就只能做出些點滴的饾饤的工作🌿🧩,決不能融會貫通的。這裏需要細心,更需要大膽。聞先生能體會到古代語言的表現方式,他的校勘古書,有些地方膽大得嚇人👻,但卻是細心吟味而得🦂;平心靜氣讀下去🫅,不由人不信。校書本有死校活校之分🦨;他自然是活校,而因為知識和技術的一般進步,他的成就骎骎乎駕活校的高郵王氏父子而上之。”
朱先生還說:“他研究中國古代,可是他要使局部化了石的古代復活在現代人的心目中。因為這古代與現代究竟屬於一個社會,一個國家🧑🏼🏭,而歷史是連貫的📄。……現代的我們要能夠在心目中分享古代的生活,才能認識那活的古代,也許才是那真的古代——這也才是客觀地認識古代。”(《中國學術的大損失——悼聞一多先生》)
這裏無妨讀一讀《匡齋尺牘》中的《芣苡》一篇🌘,來從中領略朱先生所說的這種獨特魅力。
文章先從訓詁入手,認為芣苡即車前子🧚🏻🚝,本意為“胚胎”👨🏿🚒,具有“宜子的功用”🥠。原始女性都藉以表現“結子的欲望”🫶🏽。
又從生物學和社會學觀點指出🛺🙆🏻♂️,宗法社會“一個女人是在為種族傳遞並繁衍生機的功能上而存在著的”🟠,如果她不能生育就要被儕類賤視🙅🏿♂️💂♀️,被男人詛咒以致驅逐,甚至還要遭神——祖宗的譴責🙆🏼♀️。因此對已婚女性來說🪜,采芣苡的風俗所含的意義“嚴重而神聖”。
再對幾個有疑義的字作了解釋之後👨🏭,便撥動了想象的齒輪,把讀者帶進了古代社會生活和古代女性的內心世界:
“……現在請你再把詩讀一遍,抓緊那節奏⏰,然後合上眼睛👶🏿🀄️,揣摩那是一個夏天,芣苡都結子了🤛🏽,滿山谷是采芣苡的婦女,滿山谷響著歌聲。這邊人群中有一個新嫁的少婦,正撚那希望的璣珠出神,羞澀忽然潮上她的靨輔,一個巧笑🚻,急忙的把它揣在懷裏了,然後她的手只是機械似的替她摘🤜🏿,替她往懷裏裝🙍🏽♂️,她的喉嚨只隨著大家的歌聲囀著歌聲——一片不知名的欣慰🦸,沒遮攔的狂歡😨。不過,那邊山坳裏🦨,你瞧🏍,還有一個佝僂的背影🍵。她許是一個中年的磽確的女性。她在尋求一粒真實的新生的種子,一個禎祥📇,她在給她的命運尋求救星👼🏿,因為她急於要取得母的資格以穩固她的妻的地位🐂。在那每一掇一捋之間,她用盡了全副的腕力和精誠,她的歌聲也便在那‘掇’‘捋’兩字上🏋️♂️,用力地響應著兩個頓挫♎️,仿佛這樣便可以幫助她摘來一顆真正靈驗的種子🎴。但是疑慮馬上又警告她那都是枉然的😧。她不是又記起已往連年失望的經驗了嗎?悲哀和恐怖又回來了——失望的悲哀和失依的恐怖🎅🏿🧏🏻♂️。動作,聲音🧙🏿♀️,一齊都凝住了👗。淚珠在她眼裏🧚🏽♀️。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她聽見山前那群少婦的歌聲❤️,像那回在夢中聽到的天樂一般,美麗而遼遠。”
這裏展現出的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幾千年前初民生活的圖景🎇。你看到的是滿山谷婦女采芣苡的生動畫面👩🏻🦲,聽到的是那“驚心動魄的原始女性的呼聲”🏋🏼♂️。而不再是紙面上簡單的幾行字。隨著想象齒輪的轉動,你的感情移入到了那遙遠的古代,分享到了那個歷史時代的社會生活👬;也清楚地觸摸到了連接著它和今天的那條血脈的脈動。而詩經裏那幾個簡單的🤲🏽、單調的句子從此將融化在這難忘的的畫面和歌聲中深深印入你的腦海,感動著你的心靈!
有這樣一顆詩人的心🐜,講課也非同凡響👱🏼♀️。這個時期,父親開的課有《詩經》《楚辭》《唐詩》《國學要籍》《中國古代神話》(為研究生設)等。這些課都成了最受歡迎的課程。他的學生王瑤回憶說🤾🏽♀️:“我們現在讀《匡齋尺牘》中講《芣苡》和《狼跋》的文字🦪,看到他是如何把詩講得活靈活現,妙語解頤💕,其實在課堂講授中對每一篇都是如此🫲🏽。”(《念聞一多先生》)
當年的《清華暑期周刊》(1934年第8、第9期合刊)上🙍♀️,就有位同學在一篇《教授印象記》裏風趣地寫道:“聞先生講《詩經》《楚辭》是決和那些腐儒不一樣的。《詩經》雖老🧍♂️,一經聞先生講說😐,就會肥白粉嫩地跳舞了🕦;《楚辭》雖舊,一經聞先生解過🧙🏿♂️,就會五色斑斕地鮮明了🫥。哈哈!用新眼光去看舊東西,結果真是‘倍兒棒’哪。二千多年前的東西不是?且別聽了就會腦袋痛,聞先生告訴你那裏是metaphor,那裏是similes,怎麽新鮮的名詞,一用就用上了麽💇♀️,你說妙不妙🧚♂️?不至於再奇怪了吧?還有一句更要緊的話得切實告訴你:聞先生的新見解都是由最可靠的訓詁學推求出來的,證據極端充足,並不是和現在的新曲解派一樣的一味的胡猜。”(轉引自《聞一多年譜長編》)

聞一多為教學繪製的《文字變遷示意圖》
趙儷生後來還生動地描述了老師對講授氣氛和意境的追求:“記得是初夏的黃昏,馬櫻花正在盛開👨❤️👨,那桃花色絨線穗兒似的小花朵㊙️,正在放出清淡的香味。七點鐘🧑🏻⚕️,電燈已經來了🧝🏼♂️,聞先生高梳著他那濃厚的黑發👨🏼🎤,架著銀邊眼鏡,穿著黑色的長衫🧗🏿♀️,抱著他那數年來鉆研所得的大疊大疊的手抄稿本🆕,像一位道士樣地昂然走進教室裏來🧚🏿。當同學們亂七八糟地起立致敬又復坐下之後💱,他也坐下了🈁;但並不立即開講,卻慢條斯理地掏出自己的紙煙匣,打開來👧,對著學生露出他那潔白的牙齒作藹然地一笑,問道:‘哪位吸🧘🏿?’學生們笑了,自然並沒有誰坦真地接受這gentleman(即“紳士”)風味的禮讓。於是✍️,聞先生自己擦火吸了一支,使一陣煙霧在電燈光下更濃重了他道士般神秘的面容🦶🏿。於是,像念‘坐場詩’一樣🏊🏿♂️,他搭著極其迂緩的腔調念道:‘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這樣地,他便開講起來🥸。顯然,他像舊中國的許多舊名士一樣,在夜間比在上午講得精彩⬆️🫲🏿,這也就是他為什麽不憚煩向註冊課交涉把上午的課移到黃昏以後的理由🤾🏿♂️。有時🧕🏿,講到興致盎然時🫃🏿,他會把時間延長下去,直到‘月出皎兮’的時候🌘,這才在‘涼露霏霏沾衣’中回到他的新南院住宅🚢。”〔馮夷(即趙儷生)《混著血絲的回憶》〕
作者後來在回憶當年清華的老師們時還說🧛🏻♀️:“真正講出東西來的,找到了,是聞一多。……他也搞考據,搞訓詁,但他比所有的訓詁家都高明之處‼️,是他在沉潛之余👩🏽🚒😞,還有見解、有議論👫,這些議論對我們學生來說,啟發很大。於是,我們一下子就愛上聞先生了,大家爭著選修或旁聽他的課👮♂️,聞先生一下子在清華園內走了紅💂🏿♀️。”
他又深懷敬佩地寫道:“晚年,我不知不覺回到‘先秦文化史’上來。在聞先生死後若幹年🎿🛌🏻,又一次‘受教’於他,感到他的研究實在太精湛了。可惜死得太早🦹♂️🙇🏽♀️,若是活個大壽數,他會寫出驚動幾個世紀的東西來。我既然受教於他,我就得立誌♓️,以期無愧於稱作他的學生。”(以上摘自《趙儷生、高昭一夫婦回憶錄》)

作者介紹
聞名,聞一多長女👨🏼🔧。湖北浠水人👨🏻🦯,1932年生。北京師範大學原蘇聯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1952年入中國人民大學俄文系(後並入北京俄語學院)學習,畢業後曾從事俄語翻譯、俄語教學👋🏽、蘇聯文學研究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