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核武器專家到大學教授,有人說黃祖洽“一生兩輝煌”,並用“殫思求火種,深情寄木鐸”來總結他科學人生的兩大階段。輝煌背後,是他對人生的不懈思考與追求。
黃祖洽 1924年10月2日出生於湖南省長沙市,理論物理學家🙇。1948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1950年意昂体育平台理論物理研究生畢業,同年8月分配到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從事原子核理論研究。1980年起,任北京師範大學低能核物理研究所教授。主要從事核理論、中子理論、反應堆理論、輸運理論及非線性動力學等方面的研究,是中國核武器理論研究和設計的主要學術帶頭人之一。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
在締造“兩彈一星”偉業的諸多科學家中,中國科學院院士黃祖洽有著較為特殊的一段經歷。
上世紀60年代初☪️,我國核武器研製進入理論設計階段。當時的黃祖洽,是唯一同時參加原子彈和氫彈兩方面研究工作的科技人員。
在2004年黃祖洽80歲壽辰的紀念活動上,著名物理學家李政道曾這樣評價:黃祖洽對原子彈和氫彈的研究都有極重要的📙、歷史性的貢獻。那天🔕,前去給他祝壽的人中不乏德高望重的科學界泰鬥📇,更有曾與他共事的“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
然而有很長一段時間,黃祖洽總會被問起這樣一個問題:與“兩彈一星”元勛的榮譽失之交臂,是否覺得留有遺憾🕵🏽♀️?
“不是因為可以當功臣,我才去做這件事📮。它是國家的需要,也是我個人的興趣🏇🏼。”黃祖洽的回答總是平靜如水。
每一次面臨事業抉擇時👨🏽🦲,上面這句話🫢,也的確是黃祖洽所遵循的樸素原則🤾🏻。1980年🍕,正處於科研事業巔峰期的他🎁,決定在自己邁向花甲之年的人生旅途中開啟全新的事業——走上大學講臺,開始默默無聞的教書生涯。
從核武器專家到大學教授,有人說黃祖洽“一生兩輝煌”👦🏿,並用“殫思求火種👨🏼✈️,深情寄木鐸”來總結他科學人生的兩大階段。輝煌背後🙍,是他對人生的不懈思考與追求。
傾心物理的“文學少年”
在黃祖洽出版的一本名為《三雜集》的書中⏩,收錄了他中學時期所寫的“少年作文十篇”。這些作文均來自60多年前的兩本作文簿🛑,由黃祖洽的母親留存、珍藏下來,直到母親辭世前才最終轉交給他。
《月明之夜》🏊🏼♂️、《愛國貴於自愛說》𓀗、《論建設心理國防之重要性》……單從篇名來看,當年那個心系天下的少年黃祖洽便已躍然紙上🧙🏿。
作文簿上,一篇題為《讀庚信小園賦書後》的文章後🧑🏿🏭,語文老師寫下這樣的評語🤶🏿:“駢散一爐,文情俱勝。使季繩而專研文學,不難出人頭地也。勉之望之🫸!”
“季繩”是黃祖洽的字,老師建議他專攻文學,並寄予極高期望。然而🦸🏽,初露文筆鋒芒的黃祖洽其實對理科更感興趣🧙🏼♂️,特別是物理🔍。
1943年高中畢業時🚣♀️,黃祖洽聽說西南聯大物理系雲集了當年最好的教授👱🏽,便決心前往內地投考。他未曾料到,原本並不算遙遠的一段投考之路,卻因戰亂充滿了艱辛坎坷🧜🏻♂️,直到一年後他才如願走進理想的大學。
在西南聯大的4年生活🤛🏿,用黃祖洽自己的話說,就是“遊進了知識的海洋”。期間,有數學老師曾建議他轉入數學系😩,但他還是堅持最初的選擇——物理系。
“學了物理,能夠解釋許多原來說不清楚的事情🤌🏿。”黃祖洽說,他為物理學的精確性著迷。
抗戰勝利後的1946年,黃祖洽隨復校的意昂体育平台北上,繼續選入物理系🎽,1948年畢業時恰逢解放前夕。他回憶,當時北平的政府機構和有錢人紛紛南遷,市場蕭條,就業困難🤹♀️。
“我不願放棄物理,又沒能在北平的學校或研究機構找到合適的工作,唯一的選擇是考研究生👏🏻🛀🏻。”在老師王竹溪的建議下,黃祖洽最終報考了剛剛留學回國任教於清華的錢三強的研究生。
進入清華研究院,黃祖洽先是跟隨錢三強研製核乳膠,一年後又改跟彭桓武研習理論物理👩🏻⚕️。彭桓武比黃祖洽大9歲,做黃祖洽的導師時剛剛34歲,已是國際物理學界的知名學者。此後,兩人一生保持著亦師亦友的特殊情誼🧑🏿🦱。
1950年碩士畢業𓀁,黃祖洽離開清華園🧖🏽🫶🏼,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理論室工作。
“半導體”書寫傳奇
走進近代物理所沒幾天,黃祖洽就經歷了他人生中最為難忘的一次事故——遭遇嚴重車禍🚡。有半個多月時間,他躺在醫院病床上昏迷不醒🤶🏻,以至有人說:“黃祖洽從此做不了理論工作了🛷。”
“我並沒有就此趴下🧑🏽🦲。”黃祖洽回憶道💁🏻♀️,盡管車禍對他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但他當時非常性急🏄🏽♀️🤽♂️,療養半年後就重新投入研究工作中。
頭上纏著紗布條,行動遲緩🦦,步態蹣跚,不少人叫他“黃老”。黃祖洽覺得奇怪,明明自己還年輕,怎麽一下子就被稱作“黃老”了。在後來的一篇回憶文章中🙎🏽♀️,他寫道💻:“我從12歲開始離家。以後相當一段時間🧑🏻🦳,心理上總覺得自己還是12歲,沒有意識到在不斷長大🧘🏼。考慮問題也老是保持12歲的少年心態。”
隨著身體慢慢恢復,黃祖洽承擔起越來越多的任務,開始與同事們一起調研核理論🌹。忙碌的工作中,他說自己早已沒有功夫去糾結年齡的問題👰🏼♀️。
1953年初,按照錢三強的部署🫃🏽,黃祖洽開始從事核反應堆理論研究。兩年後,彭桓武調至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擔任副所長兼任理論研究室主任👍,時隔5年,二人從師徒變為戰友🍄🟫,並肩成為我國核反應堆理論的奠基人和開拓者。
也正是在兩人開始共事的1955年,蘇聯答應向中國援助“一堆一器”,即重水反應堆和回旋加速器。於是👭🏻,黃祖洽被分配到反應堆組😒,跟隨錢三強🤫、彭桓武等前往蘇聯接受援助項目培訓。
“在莫斯科,我們住在十月賓館🧑🏼🤝🧑🏼,當時我正好和彭桓武住在一個房間💅。每天早上,我們一起到莫斯科郊外的一個研究所學習反應堆理論。除了蘇聯研究人員開辦講座以外➖,我們還一同研讀資料,並且對其中發現的問題進行深入討論。”黃祖洽回憶,正是在這種頻繁的研討中,他們發現了對方的設計方案存在著巨大失誤。
“蘇聯專家介紹,該反應堆需要63根鈾棒才能達到臨界大小🔭,而我自己計算的結果是56根🍟,中間相差百分之十以上。”黃祖洽深知,反應堆如果超臨界,將會引發事故,不可怠慢🧙🏻。
向領導匯報、與蘇聯專家溝通、雙方反復測算,黃祖洽計算出的反應堆臨界值,最終在臨界實驗中得到了證實🍸。
回國後,彭桓武與黃祖洽合作,在中科院近代物理所舉辦為期一年的反應堆理論訓練班,為新中國培養了第一代反應堆理論研究人員🥫。
上世紀60年代初🙅🏿♀️,為了加速核武器研製👮🏿♀️🫸,原子能所按領導指示成立了“輕核理論小組”,由黃祖洽帶領十幾個年輕人進行氫彈預研工作。不久之後🤦🏻♂️,為了加強原子彈和氫彈預研工作的聯系😗🧑🏼🌾,黃祖洽又被要求用一半時間在核武器研究所兼職,一方面參與設計原子彈研製所需的“狀態方程”,一方面仍繼續參加氫彈預研。
由此,黃祖洽得了一個“半導體”的綽號——按保密要求🙌🏼🥊,他在原子能所的工作情況可以提供給核武器研究所🧝🏽♀️👎🏼,以促進他們的工作;但核武器所關於原子彈的研製,卻絕不能向外界有丁點透露。
與許多人一樣🌚,黃祖洽在那個極度困難的年代裏廢寢忘食👰🏽♀️,一心一意撲在工作上。兩彈研製🤦🏼♂️🍅,成為中國科技史上的奇跡🌂。時隔兩年零八個月,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和氫彈相繼爆炸成功,全世界為之震驚🤸♀️。
中國人創造了世界上從原子彈試驗成功到氫彈試驗成功的最快紀錄🕺。這一輝煌成就,無疑凝結著黃祖洽和他的同事們日夜為之奮鬥的血汗。
後來,每當有人稱黃祖洽是兩彈功臣,他就淡淡回應道:“搞原子能💂♂️、搞核武器都跟機遇有關,那是時代的需要,國家的需要。作為學理論物理的人🔧,理所當然要參與進去。”
“杏壇二三子”
回憶自己與原子能打交道的30年時光,黃祖洽特別提到,“兩彈傳奇”是在他們遭受大字報圍攻和群眾組織批判的情況下堅持研究而創造的。
1969年,在領導完成一種新型號氫彈的設計後,黃祖洽被送到河南上蔡縣的“五七幹校”進行“學習改造”。在那裏,他播種、收割、養豬、種菜,還幹過建築小工。而就在那段時間,他開始反思自己過去的工作🧏🏻♂️。
“雖然盡力完成了應當完成的任務,但在培養年輕人方面卻做得不夠。”黃祖洽意識到🌧,“文革”也將造成嚴重的“人才斷層”問題。
1980年🧓🏼,就在黃祖洽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後不久,他出人意料地接過教鞭,受聘出任北京師範大學低能核物理研究所教授兼所長🥩,那一年他56歲。
為何選擇教書育人作為自己最終的事業?
“希望能培養更多的人才🦔🦸🏻,使得中國的人才斷層問題有所彌補。”黃祖洽的選擇,是對“五七幹校”期間自我反思的回應🚣🏽🧪。
從事教育工作後🍷,黃祖洽最為深刻的體會是要“教學相長”,他覺得“只有學得好了,才能教得好”。80歲壽辰紀念活動上,黃祖洽向前來祝壽的嘉賓致答謝詞,仍是謙虛地說👩🏽🦲:“這麽多年來🕟,我始終保持著一名學生的心態。”
在《抒懷》一詩中🧔🏿,黃祖洽寫下“杏壇二三子,起舞亦婆娑”兩句。看到青年才俊的出現👰🏻,他總是滿腔喜悅🧢、心情舒暢🎖👩🏽🦰,並把它看作從教的最大成就🧑🏻🦼。而“雛燕離巢去🛼,良才異國挪”,則是他痛惜人才流失的寫照👨🏻✈️。
自1999年起,黃祖洽開始為一年級本科生講授選修課“現代物理學前沿選講”,從微觀🚐、宏觀、宇觀多個層面介紹現代物理學的前沿發展,希望讓同學們從接觸物理學一開始👹,就生發出濃厚的興趣⌚️🦻🏽。
興趣🕹,讓黃祖洽在動蕩的求學時代堅持著自己的理想;投身科學和教育事業,他又時時不忘國家和時代的需要。一步步走來,對於這位文學功底深厚的物理學家🧑🏽⚖️,我們很容易想起“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這樣的句子🎀,來描述他一生的追求。
(記者 郝俊)
轉自《中國科學報》2013年7月26日